日子悄然過去,如同老樹抽出嫩芽,無聲無息就成了蔭。
徐南歆每日去藏書閣,大多時候其實碰不到秦翊。畢竟一國之君,政務繁忙,哪會日日都去此地無事翻書。
可她奇異地發現,有時她第二日再去藏書閣,前一日臨摹之作,便會被朱筆批注、勾畫。
“這一捺需舒展。”
“鈎要有力。”
沒有額外的責罰,也沒有怪罪之意。
單純是指教。是某人閑來無事,不經意點撥一下。
莫名的,徐南歆每日清晨前去藏書閣,竟多了點雀躍。她到藏書閣首先要做的事,竟是翻開前一日的臨摹之作。
就像是拆封未知的禮物一樣。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她和秦翊的相處,居然就逐漸和諧起來了。
本以為擺脫和親之事,還遙不可及,眼下似乎柳暗花明,有了指望。
徐南歆成長經曆特殊,幾乎沒有什麼可靠的長輩,時刻指引她。
眼下與她相熟的,皆是同齡之人。她雖稱秦翊一聲皇兄,但也從未真的将他當做自己兄長。
可在極少極少的某些瞬間,她似乎冒出一種錯覺,他可以是那個兄長。
——
時近清明,徐南歆是要去皇陵,祭拜她母親的。
這本就是早就說好的事,即便有禁足在身,秦翊也未曾攔她。
她便跟着明珞公主、靜怡長公主、晉王他們,一起前去皇陵了。
他們三人,是去祭拜先帝的,那是他們的父皇。在清明之日,他們甚至要祭告天地,行頗為隆重的祭禮。
秦翊倒沒有去。他登基尚不足一年,朝中新舊交替,事務仍舊繁忙,抽不開身。
這便是理由了。
一隊隊馬車悠悠行馳在官道上,浩蕩成群,盛重至極。
明珞公主卻不去自己馬車,偏要和徐南歆擠在一輛馬車裡。
“聽聞你近日,都在學習騎射?”徐南歆細細端詳她,溫聲道。
時至初春,草長莺飛,東風乍暖,正是學習騎射的好時候。才一個月不見,明珞公主看上去,竟比之前要長高了點。
“沒錯,之前我去求皇兄恩準的時候,姐姐不是也在?”
徐南歆微微颔首,當時,她确實旁觀在側。
似乎是郭沛在教明珞公主騎射來着?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這麼說來……徐南歆看着明珞公主美滋滋的模樣,心中蓦然生出一個念頭。
她沉吟片刻,唇角漸漸揚起:“公主,是不是就希望郭統領來教您呢?”
“……誰、誰說的?”明珞公主臉上微紅,“姐姐怎麼拿這種事來打趣我?”
徐南歆微愣,難道她猜錯了?
郭沛尚未及冠,且出身武将世家,與明珞公主年齡相仿,又門當戶對。這二人還相識多年,知根知底,實為良配。
她難得八卦一回,竟鬧了個烏龍,眼下有些赧然:“看來是我多想了,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其、其實,姐姐猜的也不算錯。”明珞公主臉更紅了,“隻不過,我還不清楚他是如何想的呢……”
說着,她長歎一聲:“都說公主金尊玉貴,可若是成了公主的驸馬,便不能在朝中擔任實職了。故而,并非所有人都樂意成為驸馬的。”
徐南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就是說,郭沛若是想建功立業,便不能當驸馬了?
“我之所以瞧得上郭沛,隻不過是他與我志趣相投,皆不喜文墨,都擅騎射。至少比那些文绉绉的士族子弟,要合我心意。”
明珞公主輕哼一聲:“也罷,反正待我及笄之時,皇兄也會設宴,請來諸多青年才俊。到時候還不愁覓得如意郎君麼?”
“公主定能得償所願的。”徐南歆輕聲說。
她卻想到,前世,她甚至都來不及赴明珞公主的及笄之宴。
明珞公主說完自己,目光卻緩緩移到徐南歆身上。
方才,看她對情愛遲鈍的模樣,明珞公主忍不住試探道:“姐姐,你可有心悅之人?”
“我?”徐南歆很是訝異,喃喃道,“沒有吧,我并沒有公主那樣的……青梅竹馬?”
她自小生活在冷宮,見過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和誰朝夕相處了。
“誰說隻能是青梅竹馬呢?”
明珞公主見她愣愣的樣子,失望道:“有時候,哪怕隻與某個人相處過短短數月,甚至數日,都可能一見如故,非他不可呢。”
明珞公主也就是感歎一下,便打住話題不談了。
徐南歆卻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旁人不經意的一提,竟讓她恍然想起一人。
他現在還好嗎?
——
來到皇陵,徐南歆便與明珞公主他們分開了。
祭拜先帝,隻有真正的血脈至親才有資格前去,她當然去不得。
徐南歆拐了方向,帶着一隊侍從去了徐太妃墓前。
春光明媚,照在青石鋪成的台階上。她來到陵前,将一炷香點燃。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身後衆人亦随她一起跪下。
青煙缭缭升起,模糊了陵前镌刻的“章德太妃徐氏之墓”幾個字。
徐南歆沉凝片刻,靜靜地完成各種祭拜禮儀。
她十年未見過她母親了,其實情感不如平常母女深。可一種無名的悲哀,仍在心底蔓延。
但願,這不是她最後一次祭拜她母親。但願,還有歲歲年年的時光,容她化解這種悲哀。
禮畢之後,徐南歆正欲拾掇着離開,卻聽見人群後面傳來些響動。
“站住,老實點!”是侍衛的呵斥聲。
随即,是一位老婦人的哀求聲:“大人冤枉啊冤枉啊!”
“怎麼回事?”
徐南歆眼見着那位侍衛,将一個鬓發散亂,狼狽不堪的老妪押了上來。
“禀告公主,此人不懷好意,買通了守陵人,試圖闖進皇陵,擾徐太妃之陵!”
徐南歆心下不解,定定打量這位老妪一眼,卻是大驚。
“怎麼是你?”
這位老妪,她曾見過!
她尚在冷宮之時,曾有數次不小心,得罪了資曆老的宮女。當她無依無靠被刁難時,卻有一位老嬷嬷悄然出現,把那宮女訓斥一頓,随即将她調離走了。
徐南歆在冷宮見過的面孔不多,所以,每遇到一個生面孔,便會忍不住牢牢記住。
何況那位嬷嬷,還好心幫過她。
而眼下這位披頭散發,身着破爛的老妪,竟就是那位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