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歆抿唇一笑:“多謝長公主。”
再寒暄一二之後,明珞公主與長公主無意久留,便紛紛告辭了。
這時,秦翊方才開口:“想要什麼賞賜?自己說。”
聽他這副口氣,說得就像是任何稀世珍寶,皆任她挑選一般。
徐南歆大着膽子妄想,若是此時她說,能否免了她的和親,說不準秦翊還真答應了。
當然,她定是不敢的。
但這也是一個機會。
思忖片刻後,徐南歆試探問道:“皇兄,我能否得您一個恩準?我想……随時可以出宮。”
雖說她禁足将盡,但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時出宮。
未出嫁的公主,并無宮外的公主府。即便是活潑好動的明珞公主,都不能随時出宮,更别提她。
可出宮之事,于徐南歆而言頗為要緊。
聽見她這一請求,秦翊頗感意外地挑眉:“就隻是此事?”
“嗯,皇兄可能恩準?”
“自然可以,”他輕飄飄地就答應了,随即話鋒一轉,“可出宮也不算小事,你需帶上足夠人手,且要在宮禁時辰前趕回,若能做到,朕有何不準?”
徐南歆唇角剛揚起,他又問道:“還有,你那一百遍可臨摹完了?”
她這才想起,今日臨摹完的事情,還一直沒有告知秦翊。
“就在今日臨摹完的!”她臉上綻出一抹秾豔的笑,已是喜不自勝。
不知為何,秦翊卻覺這抹笑分外刺眼。
細細回想一番方才她所求之事,他更覺煩躁。
出宮?臨摹完畢?原來這些事情,反倒是戳中她的心坎了。
她就這麼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當然,秦翊也不想和她有過多牽扯。
數月前一時興起,他才随意點撥一下她的書寫。當時竟覺得不甚麻煩,索性,就多指點了些。
畢竟,秦翊從來沒有好為人師的習慣。
他做事,要麼是有利,要麼是有趣,要麼是随手為之。
他與徐南歆在藏書閣所發生的,便屬于第三種。
而這隻不過是單方面的關系。若他不願,随時都可抽身,選擇權在他。
她隻能被動地接受,抑或是被放棄。
然而如今這道明晃晃的笑,似乎昭示着……并非如此。
她甚至為此喜悅。
秦翊冷着一張臉,無情打斷她的喜悅:“既然你臨摹了一百遍,可有長進?”
還不等徐南歆回答,他又問:“若朕問你那本字帖中随便一句,你可能接得上?”
徐南歆從未聽說過,臨摹字帖還要順便把整本字帖倒背如流的。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我、我雖不能把字帖倒背如流,可也算是有所長進的!”
她仰起臉,努力辯駁道:“書寫時的橫豎撇捺,一勾一圈,皆能寫出正形了。如今,我的字迹與我臨摹的那位大家,都能做到頗為相近呢!”
書寫方面的進步,才是她臨摹時的所得所獲。當然,其中也少不了秦翊時不時的指點。
思及此,徐南歆辯駁的聲音又小了下去。
“哦?”秦翊卻睨她一眼,“所以朕還要誇你,模仿能力可嘉?”
“不敢不敢……”
方才那一番話,卻似乎讓秦翊有了新的打算。
他忽然朝徐南歆說道:“随朕去藏書閣。”
言罷,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殿。
難不成,他還要親自數一遍她臨摹的次數?徐南歆一頭霧水地跟了上去。
來到她再熟悉不過的藏書閣,秦翊卻沒帶她再去那間廂房。
而是朝藏書閣裡的太監吩咐道:“去将朕往年批的奏折拿來。”
秦翊登基不足一年,可數年來的奏折,幾乎都是他一人批的。
先帝晚年之時,沉迷修仙煉丹之事,不事朝政。故此,秦翊自十七歲時,便接過監國重任,至今已有五年之久。
可以說,其實他已當了五六年的實權皇帝。
徐南歆眼看着太監抱着一摞奏折,送進他們常待的廂房裡。
她蓦然生出不好的念頭,喃喃道:“皇兄不會是想……”
秦翊随手攤開一本奏折,似笑非笑道:“你來學學朕的字迹,如何?”
不如何。
徐南歆怒火中燒,他是在戲弄她嗎?還是當她是閑的沒事幹,就愛好臨摹?
“你不願?”秦翊語調忽冷了下去。
她聽得心中一顫,什麼怨氣都被本能的膽怯蓋過了。
面上雖還有點氣鼓鼓,但也不情不願地應下了。
可真坐在案前,提筆欲寫之時,徐南歆才驚覺這不是件容易事。
不似原先她臨摹的楷書字帖,秦翊的字迹龍飛鳳舞,遒勁有力。想來是師承大家,本就自成一派,自帶風骨。
徐南歆在書法上并無太深造詣,僅憑她淺薄的認知,這字甚是賞心悅目。
可也甚難模仿。
她嘗試着寫了片刻,果真難成正形,手上還總不自覺朝原先的筆迹靠攏。
極度專注時,徐南歆并未發覺,此刻秦翊雖坐在另一書案前,可并未如往常一樣閱書。
他杵着腦袋,饒有興緻端詳她提筆動作,看着看着,竟笑出了聲。
“朕若是寫出你這種字,怕是早就羞愧自盡了。”
徐南歆咬着唇,久久不言。
最後擱下了筆,擡起頭央求道:“皇兄……我委實不是這方面的料……”
所以,他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别給她找麻煩事做了?
秦翊沒接話,自顧自走下來。舉手投足之間,竟有幾分落拓慵懶,看上去心情頗佳。
他徑直來到她背後,俯下身來,在她眼前的書案投下一片陰影。她周身頓感逼仄。
清冽的龍涎香随之傾瀉而下,身後的侵襲感過強,徐南歆霎時屏住了呼吸。
“哪個字?”
“……第、第一個。”
背後傳來一道若有若無的輕哼,似有戲谑之意。
但他并未多言,而是信手抽出一隻狼毫,在空白宣紙上寫出一個“永”字。
動作筆走龍蛇,行雲流水。
徐南歆不敢耽擱,忙提筆跟着寫。
她隻盼秦翊趕緊回去,不要再……離她如此之近了。
往日他指點她,從未如此靠近過。那時,他隻不過是在她臨摹後的紙上,勾出有問題的字,再令她去跟着字帖臨摹。
眼下,秦翊卻像是得了趣,一步不移,就在她身後,看着她臨摹。
——臨摹他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