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光亮萦繞田間,紅燈籠、白燈籠、火把、火折子……甚至是一顆小珠子,村民把所有能發光的東西都取到地裡。
亮堂環繞幾圈,衆人裡三層外三層圍得嚴嚴實實,抻着腦袋去瞅中心情況,耳朵高高豎起。
人群正中央,被衆人寄予厚望的赫然是方才在半山套路妻子的南磬。
她一頭長發高高挽起,修長有力量感的頸線流暢優美,跪在泥地,身子傾俯,雙手小心翼翼撐在兩側,目光緊盯一小撮泥土。
光線從四面八方來,無死角照亮她清隽的五官,楊旻能聽見自己嘈雜的心聲,她緊張地看了看周圍,不乏有未婚之人如她一般面紅耳赤,隻是被燭火和饑瘦牢牢掩蓋罷了。
“隻有這一棵出苗了?”南磬問。
“是是是!南大人我們都檢查過了,隻有這一棵獨苗苗!”
應和聲此起彼伏,南磬看着眼前這棵獨苗,隻極小極細一根綠杆,象征着希望的淺綠映入眼底,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給它吹死。
“出苗了便是好消息,都回吧,且看明日情況如何。”
南磬趕人,烏泱泱的人群散去,各自歸家吃晚飯,還剩三三兩兩圍在邊上,想要給她照亮回住所的路,她默默舉起巨大火把:“無需陪我回,我有。”
說着,她随意碰了個人的火把借火,地裡霎時亮起一大片。
抱着僥幸之心想要陪南大人的村民也偃旗息鼓,各回各家,小小光團逐漸遠離南磬視野,身旁隻剩一個十分執着的楊旻。
她不打算搭理,摸了摸南石的小狗頭,小心躲開獨苗苗便往回走。
“南大人。”
南磬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孤女寡女不适合獨處,旻夫人盡早回去歇着。”
“草民有事要報。”見南磬腳步依舊往前,楊旻急忙趕上前,“南大人,草民能被村民愛戴,能分得八畝都為平整的田,并不隻因我的寡婦身份。”
邊追着南磬,她邊道:“草民農耕亦了得,關于出苗的情況,草民有些淺略之見。”
前方那團大光總算停下腳步:“速說,本官飯都沒吃完。”
“土太幹了,南大人來的第一日便說過,但草民以為,隻按從前的灌溉方式是行不通的。”
“你對改良種了解不多,它能适應高溫幹旱,就連更幹的地,亦能正常出苗、成熟,這種程度的幹旱……”南磬蹲下身子抓了把土,揉碎感受,“其實真的還好,旻夫人不必過度擔憂。”
“可我覺得……”楊旻也蹲下摸了摸,“真的有點兒過分幹了,就是幹得有點硬。”
硬?
南磬撚在指腹仔細感受了下,可指腹亦生了繭,觸感就稍微沒那麼靈敏,火把插土裡架着,空出來的另一隻手取了些土,放在掌心,慢慢摩擦。
掌心沒有生繭,是整隻手觸感最靈敏的地方,細微差别隻能通過相對細嫩的肌膚感受出來。
有些泥結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掌心确實能感受到有點硬,相較于京城的土地,此處農田要更幹旱還長時間未耕作,稍硬些亦合理。
她沾了些水倒在掌心的泥,再揉成一團。
手感黏黏的,靜待一會兒稍微風幹後,泥塊登時變得有些僵硬。
這種特性就很像……土壤營養不足。
有機質含量高的土壤結構穩定,透氣透水性也很好,濕水後容易松散開來,不會僵硬。
因着第一天系統催命般的要求,南磬緊趕慢趕播完種子,沒這麼仔細去感受泥土,一時間也沒注意到這種極其細微的差别。
“旻夫人你說的沒錯,是有點硬了,幹旱是其中一部分因素。”她攤開手,指了指掌心裡那團有些僵硬的泥。
“難不成還有别的原因?”楊旻探頭,仔細看過去。
從半山往下看,相距本是很遠的兩人愈發靠近,站在露台之上的美人斂了斂薄大氅,溫涼微風徐徐拂過耳側碎發,清冷眉眼隐匿在暗色下。
“是,你們這兒的土,肥力不足。”
“可南大人不是曾說過,咱們小楊村的土壤肥沃麼。”
“許是我判斷有誤。”南磬拔出火把,疾步走到楊旻那八畝地裡,用與方才同樣的方法檢查一遍,“這一片都差不多,缺肥,隻是缺得不明顯。”
南磬回想自己判斷土壤肥沃之時所處的方位:“山上,你們山上的田确實都很肥沃。”
兩人一狗移到山腳,南磬特地挑了回住所的路,等會兒便能省些時間,早點見到玄昭辭。
一路上,她弓着腰低頭檢查,約莫走出了十米八米,跨了兩三階梯田,再次用水揉搓泥團。
這次不再像平地裡的那般僵硬。
揉成團後還能松散開,不那麼硬了,再往上走十米、二十米……三十米,土壤更是愈發疏松透氣,雖然看着還是幹旱,但已全然沒了濕水後僵硬的特性。
山上的泥很是松軟,這種便是有機質含量豐富的,稱一句土壤肥沃完全不為過。
所以是梯田比較正常,平地的田卻失了部分肥力。
土壤缺乏肥力,種子營養不足,生長便慢,土質變硬,頂苗出苗便需要更多時間。
清楚成因後,解決問題就變得很簡單了,壓在心頭的大石悄然挪開,南磬很是松了口氣,眸底亮晶晶的。
南大人眉目儒雅,身量極高,勁瘦的身材予人無盡安全感,卻不顯得過分壯碩,平易近人同誰都能有說有笑聊上幾句,此刻雙眸通亮如赤子般純粹熱烈,沒有誰會不喜歡這般彬彬有禮又璀璨耀眼之人。
饒是知曉南大人有妻,亦不願納妾,楊旻蘊在心底的愛慕仍然不減,不由自主地被耀眼之人所吸引,往前走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