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人,這是今日的工錢。”
田地裡,秦寡婦抱着小孩兒,那臉蛋圓嘟嘟的娃娃雙手遞上八個銅闆,甜絲絲地喊着姨姨。
夏末,高溫持續不散,小孩兒臉上淌下一滴又一滴的汗水,秦寡婦給女兒擦了擦,神态專注,笑容寵溺。
很溫馨的一家兩口。
南磬接過轉身離開,身後一大一小聊了起來。
“阿娘,午間吃什麼呀?”
“吃夢夢最喜歡的肉肉好不好?”
“好耶~可是……夢夢想吃飯飯。”
這地兒如今不缺肉,豬遭不住高熱,尤其是大豬,飼料得比平常多喂、死胎更是比平常多、還有層出不窮的豬病,倘或養豬人不想平白損失,隻能在差不多的時候把豬殺了賣,是以如今市面上日日有豬肉賣,價格更是親民。
像秦寡婦她們家那樣每隔三兩日才能吃上點兒葷的,而今日日能吃,小孩貪鮮,每天都能見着吃着便沒那麼愛。
倒是大米,此物是越吃越少。田裡有稻但因着持續高熱又幹旱,出穗狀況較差,收成是可見的不行。
前些年已是如此,大家也都緊着吃米,甚至隔上三兩日才吃,這些時日倒是用那豬肉暫代米飯了。
“阿娘昨日是不是與你一同算過,咱們今日都沒有飯飯吃哦。”
“好吧,那夢夢就等着明天吃飯飯啦!”
“對不起啊夢夢。”
秦寡婦聲音低落,似為自己沒辦法照顧好女兒而感到抱歉。
“阿娘不哭。”小孩兒擦着娘親面上的淚水,“阿娘一個人操持八畝地,日日辛勞,我可比學堂許多同窗好多了,她們好多人三五天都吃不上肉肉呢。”
“況且我們教席說了,我們小孩子吃不上飯飯,不是阿娘阿母的錯,是這蒼天的錯,是這世道的錯。”
“哎喲夢夢你可别犯了忌諱——”
“秦夫人。”
去而複返的南磬站在母女倆面前,秦寡婦被吓得驟然跪下:“南大人,小兒童言無忌,千錯萬錯——”
“起身,我是想打聽些情況。”
“南大人大人有大量……”
秦寡婦在那叨叨絮絮,南磬等她發洩完恐懼才直接切入正題:“朝廷有沒有派過人來鹿泉鎮?我聽聞京城有改良種,可以改善禾稻種植。”
“哎喲别提了,朝廷怎麼可能特地派人來這麼個小鎮嘛,倒是鎮長家有點兒人脈,您要是去北邊看看便知,那兒與這兒完全不同。”
“秦夫人,我這不剛從北邊回來。”
不遠處走來兩人,秦寡婦打了聲招呼又介紹南磬認識,都是鄉親鄰裡,隻需一個焦點話題便能聊得熱火朝天,南磬從三人的對話中得知了鹿泉鎮缺主糧不缺肉的現狀。
“那禾穗飽滿的,就是比夢夢的小臉蛋還要圓滾滾呢!”
“瞧時日也快收成了,也不知鎮長賣不賣,她要賣啊,貴我多少也買點兒,不然那沒飯吃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是啊,肉幾天不吃還好,不吃飯真是要餓暈個人。”
以改良種的稀缺程度,若不是朝廷官員來了,一個小鎮的鎮長哪來的通天人脈獲取這麼些種子?
南磬道别鎮民,看着時日還早騎馬去了北邊,這一瞅,好嘛,完全與南邊稀疏的成苗不同。
這一塊據說是鎮長家的地,放眼望去有南磬在京城管轄的那片示範田那麼大,整塊田地被圈起綿延無際,裡頭的禾稻長得極長,禾穗飽滿拉得禾身下墜,偶爾一陣風拂過,禾稻晃蕩,窸窸窣窣的悅耳聲傳來,那是糧食、是碳水化合物、是人體精神慰藉的聲音。
“站住!再靠近便把你抓去牢獄!”
田地邊,一個高壯魁梧的打手拎着棍子上前,氣勢兇狠,像這樣的打手還有數十個,南磬擰眉,拉起缰繩調轉馬頭方向。
回到驿館,她直接敲響玄恒衍房門,快速上報鎮長家的怪異情況,也不等玄恒衍反應過來再确認幾句,她便鑽入後廚。
正午時分,南磬準時準點出現在房間,朝玄昭辭舉了舉手中的托盤。
“阿辭,我回來了!”
噴香的飯菜味還夾雜着幾絲雨後森林香氣,女人身長而立,腰脊直挺,把着托盤走路依然穩當,疾步走來,目光專注地替美人布菜。
玄昭辭定神,淡淡掃了眼此人,又看了看她身後,疑惑地擰起眉。
“怎麼了?”南磬問。
“阿石呢?”
筷子上的菜啪嗒一聲掉到碗邊,南磬一臉震驚登時失語,空氣沉默了好幾口菜的時間,她才反應過來,讪讪道:“忘,忘在田裡了……”
“我馬上去接回女兒!”
“五大人,南大人!”南磬才站起身,門口侍衛通傳,“驿館門口有一隻渾身裹着泥的狗,門口侍衛都說身型和聲音像郡主,您二位要不要下去瞧瞧?”
南磬下了樓梯,便見那四爪站立似兵、直勾勾盯着她的小泥狗,南石沖着她汪汪叫,叫得可慘了,似在控訴她這個忘記女兒的負心阿母。
她趕忙上前抱起女兒,不嫌小狗渾身髒兮兮,揉了揉狗頭:“對不起對不起,阿母知錯了,不會有下次,寶貝阿石真棒啊,還記得回家的路,也得虧沒人把你抓住吃狗肉。”
“汪!”
南石叼住南磬的衣袖,發洩般扯了扯,到底是女兒随母,咬也不敢用勁,隻象征性地拽了拽便松口,然後窩在南磬懷裡嘤嘤嘤撒嬌,可憐兮兮的,把南磬給心疼壞了。
午飯也沒顧得上吃,讓冬和阿祥打了桶溫水,把狗子放進去洗。
明日就得啟程,啟程前也無需耕作,南磬于是拿了皂角給小狗從頭到腳洗幹淨,玄昭辭也在一旁搭手,妻妻倆沉默着洗狗。
玄昭辭抿着唇一聲不吭,看向南石的琥珀瞳中滿是失而複得的慶幸,素手慢慢搓洗着南石,南石也不看南磬,嘴筒子輕輕拱阿娘,用小狗的方式安慰。
烘幹狗毛,南磬上手就要抱,南石四爪抗拒,最後讓玄昭辭抱了去,小狗美滋滋窩在阿娘懷裡。
香噴噴的小狗自然要配香香的美人,‘臭烘烘’的大狗隻能灰溜溜去洗澡更衣。
南磬出來時披散着一頭微濕的長發,水珠從長頸滑落,墜入不可明說的傲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