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内,一片狼藉。白玉碎盞散落在檀木禦案四周,硯台灑落,浸染三五奏折,巡城兵符更是随意扔在地上。所見之處,雜亂無比,顯然是殿中主人氣急之下所做。
齊皇腰背繃直,坐在龍椅上,周身淩厲。天子之怒,無人敢應。陸徊和陳之信,梁盛三人形态各異,但無一不與侍人一般垂頭跪地,心裡盼着救星前來。
明蕪和郁辭進門後泰然行禮,驚起死水波瀾。陸徊三人叛國一案事關重大,牽扯齊,楚,燕三國。他們在燕國的授意下刺殺楚國公主,以此勾起齊楚戰争,使燕國坐享漁翁之利。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實在高明。如今一國公主到場,是真是假,一試即可。
齊皇擡眼投來,落在明蕪身上:“安平公主,刺殺一事如今涉及天下三國。昔日你在朝堂提出的發簪,已成為判案首要證物,朕的親衛在揚州陸家商鋪查到名單,乃陸徊私下定做,為了養兵通敵,謀私叛國!”
年過半百的天子氣的咳的胡須發顫。明蕪垂眼答話,見陸徊跪在地上,頹然無力,不由愉悅起來,克制聲音,輕言:“安平一介女子,不敢參與國家要事。”
齊皇冷哼一聲,在宦官的服侍下喝了口茶潤嗓,開口道:“此事證據确鑿,算是公主幫了齊國。”
何止幫了齊國,這事往大裡說,都是明蕪一步步謀劃的。少女眼睫低垂,顫巍巍的,看似被這番言論吓到,眼睛早偷偷從那兵符,一點點移到奏折下壓着的厚重信封,以及陸家送來的木簪名單。
她少時習武,目力極佳,更練的一手好字,臨摹他人字迹九成九的相似。此事聞名江湖,無人不曉,可若是朝堂,定是無人敢信的。
少女認出那些拆開的信便是自己親手書寫,信中種種皆是陸徊與陳之信的來往交流。二人字迹一行一楷,筆畫勾連毫不相同,她卻連頓筆習慣都照顧到了,怕是陸徊本人看了都得疑心是否真的同陳之信投奔了燕國。
而梁盛腦子缺根弦,便沒把他牽扯進來。師兄傳來消息說他是個一心忠君的死腦筋,對政事沒有什麼見解,當日朝堂一事是被陳之信做了擋刀盾牌。小懲大戒就行,還能留着日後利用。
木簪名單上的微小墨痕明蕪也看得清清楚楚,一眼便認出了是陸崚親手所寫,紙張泛黃也蓋不住那一行行何時購買,定做為何的記錄。倒是費了番心思。
此事做的不錯,回去便給陸崚回封信道謝。
她思緒運轉着,看到陸徊此時垂着的腦袋突然擡了起來。他手指攥拳,青筋浮現,抵在冷硬地面,嗓音幹啞的吐出話:“陛下,發簪一事實在蹊跷,當日公主所言,為侍女所買。且刺殺之時,她也在現場。臣懇求陛下召來此人對峙,若人證物證俱全,臣願當此罪。”
侍女?哦,是小春啊。
明蕪觑他一眼,這些時日她故意放松對小春那丫頭的看管,發現她私下逃出去給大理寺送去了“楚國公主”謀劃刺殺的證據。恰巧被陸徊看到,二人一來一回,達成交易後,又悄無聲息的回到了鴻胪寺。
就知道在這裡等着呢。
陸徊畢竟為齊國破了許多案件,秉公執法,很長一段時間受百姓敬仰,一直是個好官,齊皇也不願信他真的叛國,見有轉機,松口道:“安平,你可願意。”
明蕪自然不敢說不,報出了“小春”的名字後,和郁辭站在一旁等候。
宮殿們一開一合,宦官很是麻利,擡起衣服匆匆下了台階,半個時辰就帶進來了小春。
小春經曆過生死,毫不膽怯,被齊皇發問後,擡着一張圓潤的臉,唇齒開合道:“齊皇陛下,小春自幼被母親教導,要忠于主子。在楚皇宮一路摸爬滾打上來,從洗腳婢到大宮女,見識過後宮争鬥,平生最恨陰私使詐之人,可偏偏——”
她拉長話音,杏眼斜視,瞅了眼明蕪,冷笑道:“奴的主子,便是那等奴最看不起的人!”
明蕪見小春瞬間叩頭道:“奴願以命擔保,陸大人無罪,一切都是安平公主陷害,意圖壞大齊朝堂安甯!”
“奴當日親眼所見,她武力高強,擊殺刺客後便給其弄上發簪,又在朝堂上言之鑿鑿,将發簪引在奴身上,試圖私下威脅奴做證,日日折磨,關在柴房。這樣一看,想必那些證據也是她從哪弄來的假證。以上種種,不曾作假。請陛下明鑒,治安平公主之罪!”
一語驚人,殿中靜的落針可聞,衆人不由朝安平公主偷偷撇去,如若此事為真,那可真是震驚天下。
試想一個柔弱無骨的公主,平日裡溫柔解語,私下卻是一張蛇蠍面貌。
可怕至極,話本都不帶這麼寫的。
齊皇眉目緊鎖,也不言語,無人知曉聖意如何。
小春還想乘勝追擊,被一聲悶咳打斷,郁辭拱手道:“父皇恕罪,兒臣不是有意為之,秋夜寒涼,受了風寒後便一直未愈。”
他臉色蒼白,倒不及被明蕪“折磨”的小春紅潤。
齊皇揮揮手,示意無事,此刻物證與人證不一,郁辭既發聲,便借此問問他的想法:“辭兒,你認為此事怎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