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元璟利落的翻身下馬，他沒有立刻叩門而是整了整淩亂的衣袖，這次他親自去敲響那朱漆門

片刻，他擡手，指節在斑駁的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

笃，笃，笃。

聲音在寂靜的巷子裡格外清晰，甚至帶着一種穿透力。驚動了隔壁鄰居家的家犬。但門内确實一片死寂，仿佛無人居住。

齊元璟并未急躁，負手而立，耐心地等待着。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那枚溫潤的玉扳指，玄色衣袖下的手臂線條緊繃，蓄着力量與決心。

又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門内終于傳來了極其細微的窸窣聲，像是什麼東西被拖動。緊接着，“吱呀”一聲輕響，門被拉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門縫裡透出微弱昏黃的光線，映出一張布滿皺紋、警惕而麻木的老臉。那是個穿着粗布衣裳、身形佝偻的老仆，渾濁的眼睛在看清門外一身玄衣、氣度不凡的齊元璟時，明顯閃過一絲驚疑和戒備。

“何人？”老仆的聲音嘶啞幹澀，帶着濃重的暮氣。

齊元璟并未自報家門，而是從袖袋中掏出那封舊的發黃的信件，沉聲道：

“請通禀甯王殿下，就說……有故人之後，攜秋水舊事來訪。”

老仆渾濁的眼睛在看到信封上的字時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秋水”二字，他刻意放緩了語速，吐字清晰。

再聽到“秋水”二字，更是渾身一僵，臉上那麻木的表情瞬間碎裂，露出難以掩飾的震驚與恐懼。他死死盯着齊元璟的臉，似乎在極力辨認着什麼，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道：“您……您稍等……”

門被迅速關上，随即傳來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踉踉跄跄地遠去。

青峰牽着馬，隐在不遠處的暗影裡，屏息凝神，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間的佩刀。

他能感覺到，這扇不起眼的後門内，沉寂如同死水的甯王府，會因為殿下這次的到來在京都城中驟然掀起了暗湧。當然這也是也正是他們一直所計劃的結果。

齊元璟依舊立在門前，紋絲不動。夜風拂過他玄色的衣擺，月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莫測的陰影。他靜靜等待着，等待着門後那個被權力漩渦吞噬、被世人遺忘的甯王徐衡，如何面對這來自舊日深淵的叩問。

時間一點點流逝，巷子裡隻剩下風聲和遠處隐約的更鼓。

終于，那扇沉重的木門再次發出“吱呀”聲，比剛才敞開得更大了一些。門内透出的光線似乎也明亮了些許。方才那老仆再次出現，臉上的驚懼未退，但更多了幾分複雜的敬畏。他深深地彎下腰，幾乎要匍匐在地，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公子……王爺……請您……入内。”

齊元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一步跨過了那道低矮的門檻，身影瞬間被門内更深的黑暗與昏黃的光線吞沒。

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界的月光與窺探。甯王府，甯王徐衡，這個因為喪妻之痛甘願放棄那原本就唾手可得的權利而蝸居在這一方小地，自此閉門謝客。

門内的景象與齊元璟預想中的王府□□大相徑庭。沒有想象中的荒蕪雜亂，但也絕無半分王公貴胄應有的氣派。腳下是一條僅容兩人并肩的石闆小徑，兩旁是瘋長的、無人修剪的草木，在昏暗的燈籠光線下投下張牙舞爪的黑影。空氣裡彌漫着一股陳腐的氣息，混合着潮濕泥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藥石與舊物混合的沉悶味道。

老仆佝偻着背，提着一盞光線搖曳的氣死風燈，在前引路。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驚擾了這府邸裡沉睡的鬼魅。燈籠昏黃的光暈隻能照亮腳下有限的範圍，更遠處是無邊的黑暗，那些曾經雕梁畫棟的亭台樓閣，如今隻剩下模糊、猙獰的輪廓，沉默地蟄伏在夜色裡。

齊元璟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面，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他能感覺到這府邸的死寂之下，并非空無一人。暗處似乎有不止一雙眼睛在窺探，帶着冰冷的審視和深深的戒備。是王府殘留的護衛？還是其他什麼？

小徑曲折幽深，穿過荒蕪的庭院，繞過幹涸的假山池沼。最終，老仆在一處偏僻的院落前停下。這院子顯得相對“整潔”些，至少雜草被清理過，院門也完好。院内隻有一間正房，窗棂裡透出微弱而穩定的燭光。

“公子……王爺就在裡面。”老仆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敬畏，他指了指那扇透光的窗戶，然後深深躬下身，退到一旁陰影裡，如同一尊腐朽的石雕，不再言語。

齊元璟的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所有思緒，擡步踏上台階。就在他的手即将觸碰到門扉時，門卻從裡面被拉開了。

一股濃烈的、幾乎刺鼻的墨香混合着陳舊木料和另一種……類似丹砂、朱砂的奇特顔料氣味撲面而來。

門内站着一個男人，身形高大，卻透着一股被抽空了精氣神的頹唐。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甚至沾着點點污漬的舊錦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華貴顔色。

頭發灰白交雜，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着，幾縷碎發淩亂地垂在額前和頰邊。他的面容依稀還能辨出昔日的俊朗輪廓，但如今已被深刻的皺紋和一種長期沉溺于某種事物而形成的灰敗氣息所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