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然見他下了馬車,摸了摸自己的鬓發與珠花,略整理儀容後,也撩開了車帏。
寶春已經在候着她了。
“夫人!”
顧卿然輕笑一聲,直接從車轸上跳了下來。
徐寂行負在身後的手掌張開又握緊。
原本要扶着顧卿然下來的丫鬟後背一涼,好在顧卿然穩穩落了地,身姿輕盈自在,倒像是不止一次這麼幹。
顧卿然原本是要立即與寶春說話的,突然看到徐寂行還站在原地,她愣了愣,走到他身側。
于是在衆人的垂目下,她與徐寂行一道進了府裡。
這大概就是徐寂行娶她的目的,一位名義上的夫人,沒有威脅與背景,卻又能讓聖上想起當年的一絲恩情,這些使得她與徐寂行在旁人看來,是一樁不錯的姻緣。
走至主宅外的石闆路時,徐寂行松開了她的手腕,确切來說,是松開了她的衣袖。
“我回書房。”
“好。”
她點點頭,與徐寂行對視。
等到徐寂行轉身離去,她就笑着牽起寶春的手,有些驕傲地對寶春說:
“回屋裡去,我給你也買了禮物。”
顧卿然将今日所買的綢緞向寶春展示個遍,寶春拿着屬于她的那份的衣料,紅着臉說:
“夫人真好。”
顧卿然突然想到,寶春手裡的這件衣料,是徐寂行付的銀子。
她嫁進相府後,日常吃穿都算在相府開銷裡,可若是她自己想置辦什麼物件,她其實用的是自己的銀子。
無論是徐府那邊,還是徐寂行前些日子送來的首飾盒,她都收了起來,為的就是日後和離那日能将這些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至于她手頭的銀錢,不少都來自于當年父親留下的家産,她雖夠花,可到底覺得這樣的日子單調了些,數年前,她還在為生計奔波于街巷,為人買藥看病,如今她也想再去試試旁的。
今日那家糖葫蘆鋪子,若是改成江南的糕點鋪,換個牌匾,将生意做大些,這樣那婦人與她合作,似乎是個可行的法子。
何況,她從前就夢想有一家自己的鋪子,就像是開醫館的大夫一樣。
酉時,徐寂行進了主屋,燃着紅燭的書案上攤開着一本《九章算術》,有些字符上被圈圈點點,一張雪白的宣紙上寫着些歪歪扭扭的字,多是些口訣與算法,有些字迹已經被墨暈染,看不出原樣。
徐寂行将這張宣紙移開,看起自己的書來,過了半晌,目光微動,再看到那些形态各異的字符時,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很淡。
很快有人禀告他:
“相爺,夫人還在淨室裡沐浴。”
顧卿然泡在湯池裡,玩着池面上浮着的紅色花瓣,伺候的丫鬟往湯池裡灑着芙蓉水,花香撲鼻。
她閉上眼,聞了聞氤氲的水汽裡的香味,笑着說:“這水好香,我身上的香氣也是這個味道?”
“夫人自帶體香,不是這些花香可以比的,夫人難道不知道,您的衣裳也是香的,與這芙蓉水的香氣,并非一樣。”
顧卿然還真不知道,她從來以為,熏了什麼香,身上帶着的就是什麼香,原來在旁人聞起來,香氣也有差别。
莫名的,她想到了徐寂行身上的檀木香。
徐寂行也會聞到她身上的香氣麼,就像她喜歡他的檀木香一樣。
這樣的疑問,在她看到徐寂行就坐在她的書案旁時,變得濃厚起來。
還有,徐寂行看到她寫的字了,她的字很醜,寫在紙上的也都是些淺薄的算賬之法,這都是她心血來潮,為了糕點鋪做的功課。
“我都忘記了,今日是初一,若是知道你會來,我一定将這些東西收好。”
她雖然明白徐寂行智謀眼界勝過她許多許多,那也不代表她願意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如孩童般學習的模樣。
顧卿然将紙張與書本抱走,放到了多寶閣裡。
“你若是想要掌中饋,我可以派人教你。”
顧卿然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徐寂行,他似乎誤會了什麼。
執掌中饋乃是一府夫人身份與權力的象征,越是高的門楣越是如此。
雖然相府人員簡單,隻有她一位夫人,上沒有長輩,也未有妯娌與她交涉,但中饋的權力,徐寂行一開始并未交給她,意思很明顯,她不是真正的相府夫人,也不必去管相府名下的産業。
“我隻是想學些算賬經營的技能,不是為了中饋。”
徐寂行轉着白玉扳指的動作頓了頓,漆黑的眼眸淡然地瞧着她。
“那是為了什麼?”
顧卿然莫名不想告訴他,本朝雖摒棄了前朝士農工商的偏見,但經商這樣的事,放在徐家這樣的門楣下,不算光彩。
“學着玩。”
她幹巴巴地說,眼睫顫得飛快,不異于将撒謊二字寫在臉上。
徐寂行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她也有秘密,這樣的秘密,不能講與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