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然渾然不覺刀辭對她有些懼意。
見顧卿然去尋巾帕,他先一步退出了書房。
檀木桌下,鑲着銅首勾柄的抽屜有兩籠,顧卿然瞧了瞧,緩緩抽開其中之一。
書房是相府重地,徐寂行輕易不許人進,她進來前,也要由侍衛通傳,這次卻獨身一人留在了書房内,她還有些不習慣地往窗外瞧了瞧。
再轉眸回到抽屜内時,一張薄薄的和離書,落在她眼前。
她指尖微顫,挪走壓住和離書的硯台,将那和離書取了出來。
這封和離書上沒有她落下的指印!
所以……徐寂行在很久之前,便将和離書寫好。
那日她為讓他安心,主動在他寫下的和離書上按了指印,那時他神情僵硬,她還覺得奇怪。
原來,他在此之前,便寫了和離書。
“二心不同,難歸一意。”
“結緣不合,該各歸本家。”
“立此文約為照。”
……
徐寂行端方清隽,年長她許多,眼界與經驗更是遠遠超于她。
她尚且懵懂無知,徐寂行卻已經看透了她的心。
若是喜歡一個人,她定然要讓那人知道,若是那人喜歡她,又怎會不讓她知道?
昨夜大醉一場,此刻她心境卻開闊許多。
她取出另一邊抽屜中的巾帕,壓過眼尾的濕潤,随後抱住琴,出了書房。
“刀辭,走吧。”
立于門下的女子此刻神情略有些僵硬,但花瓣似的眼尾微微上挑,無需勾唇,淺淺的笑意與無邊的豔色便流動于浮塵之中,叫人心頭突跳,不敢多看一眼。
徐寂行已經候她有一會了。
見她抱着“修況”踏入屋内,他放下手中的茶盞,從她懷中接過琴,擱在了屋内的琴桌上。
“怎麼去了這樣久?”
“指上有些墨痕,怕髒污了琴囊,刀辭替我找了你的巾帕,耽誤了些時辰。”
顧卿然将幹淨的五指張開,道:“我擦幹淨了手,才碰了你的琴。”
“不過是琴囊,髒了再換就好。何況,是你去抱琴,除非你将琴摔了,否則我皆不會在意。”
徐寂行今日的話講得比他從前數日都多,顧卿然眨了眼,問:“若是我将琴摔了呢?”
他眼瞳漸黑。
顧卿然就笑,“嬷嬷和我說了,這琴跟了你多年,若是我摔了琴,那你必然是要動怒的。徐寂行,對你來說這樣貴重的物件,日後我還是少碰些為好。”
她沒去瞧徐寂行是什麼反應,隻是指了指琴,含着些仰慕般看他,她說:“你今日談的琴曲,我會記一輩子。”
徐寂行緩了神色。
一輩子。
他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要記一輩子。
昨夜那些要和離的話,要遠走的話,似乎都被她忘得幹幹淨淨。
年紀小,想家,說些胡話是常事,何況她醉得那樣傷心。
“你想聽什麼曲子?”
顧卿然并不了解琴啊畫啊這樣的雅事,她想起從前在酒樓時總聽人彈同樣的一首曲子。
“《鳳求凰》,可以麼?”
徐寂行眼底深了深,他悶笑一聲:“可以。”
今日他着了一身月白衣袍,未戴冠,而是用一根白玉簪束了發,原本如高山青松般的冷峻疏離中多了幾分溫潤。
這樣的時候,會讓她想起,徐寂行其實也不過二十又七的年紀。
威嚴、果決、深謀遠慮的印象下,明明是位還未至而立之年的男子。
徐寂行撫了撫琴身,與她淩空對望。
顧卿然安靜地坐了下來,雙目緊緊落在他身上。
徐寂行修長如竹的指尖落在琴弦上時未有停頓,勾起琴弦,空靈清冷的琴音便如泉水從高山之上緩緩流淌而下。
深谷幽山之音,不然纖毫濁氣,他也是如此。
顧卿然聽得入了神。
琴音漸漸炙烈,她的心仿佛也随着他彈動的指尖砰砰而跳。
顧卿然想起了徐寂行做過的許多事,他其實從未讓她失望,因為沒有失望,才會讓她有了那樣的期待。
徐寂行滿足了她許多期待,除了愛她。
一曲畢,她晃了神。
“如何?”徐寂行緩緩起身,走到她身畔,她聽得入神,連臉頰都紅了些,他用冰冷的手背貼了貼她的臉。
“好。”
徐寂行輕聲問:“有多好?”
“最好不過。”
方才撫過琴的手落在了她的耳後,男人溫熱的呼吸撲了下來。
“顧卿然,你總是這樣。”
他很少很少會喚她的名字,顧卿然。
這三個字由他口中道出,與從前許多人所喚的那樣都不一樣。
顧卿然擡了下巴,他便與她相近了些,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鼻尖,檀香味再度侵襲她的心胸,不過須臾,她脖頸绯紅。
徐寂行壓着她的後頸,細密的吻便落了下來。
青天白日,在門後不遠處親昵。
盡管她努力斂下羞意,卻還是在唇分之時,洩|出些低吟。
眼眸被親得水潤,眼眶卻紅得像是兔子,低着頭看着腳尖,就是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