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容顔俊美,視線從她手上挪至她眼上,眸色黢黑,又問了一句:“無論怎樣,都喜歡我?”
聲音近似呢喃,他握緊了她的手。
柳依雲直覺有些不對,頭皮也有些發麻,但想到今日兩次不該發生的同日告白,她還是沒有辦法現在就此将姜淮推開,隻能抑下心頭不安,硬着頭皮道:“…嗯。”
姜淮目光落至她臉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他眸色黑沉藏着些病态,瞧着自己手與她臉相觸所在。他未撐傘的那隻手于傘外待了好一會兒,染了寒涼,沾了些許雪花,即使指尖于掌心暖了暖才挨上她的臉,卻還是有些涼。
他瞧着手下肌膚,又再慢慢向下滑,落至她唇上,他摸了下她的唇,笑起來:“我信你。”
聲音輕輕的。他收回手。
他将傘完全遞給柳依雲,瞧着她慢慢握緊了傘,他松開手,卻仍是看着她。他容顔秾豔稠麗,發間、肩上都落着雪,眸色像是泛着漣漪的秋水,有種深情而真切的質感,他傾身下來又再摸了摸她的青絲,離得極近,目光落在她發上、耳上。
他在外面淋了雪,靠近柳依雲時帶來了一點寒意,他聲音蠱惑含着些誘哄,對她說:“甯甯,我要去一個地方,你在這裡撐着傘等一會兒,最多半刻鐘,我來接你。”他瞳色沉黑,落在她發間、耳上,似是想要親一親她,抱一抱她,但最終也未有此舉動,隻是伸手纏了纏她的發,又再松開,他轉身離去。
柳依雲霎時拉住了他。
她腦子裡在尖叫,在恐懼,姜淮靠近她對說那句話時,她勉力抑制才沒瑟縮。他現在的表現和說的話非常不對,如果說她一開始還有所懷疑,但現在他幾句話一出,她就明白,他絕對是聽見了她對蘇和玉的告白。
但是他還是很溫柔,看上去和平常一樣,又有點不一樣,他溫柔得讓她害怕。
他現在的表現就讓她覺得,她還是走在往常的路上,但現下的路卻鋪了厚厚一層棉花,叫她每走一步都陷進綿軟,落入不穩定中,無法快走,着不了力,不管再怎麼努力,缺少的那份摩擦都叫她舉步維艱,而腳步踏在棉花上又再擡起,那種失力感和棉花給予她的觸感,擡起腳時棉花于腳底的粘黏撕扯感都讓她頭皮發麻。
她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她緊緊拉着姜淮,撐着傘,手并着聲音即使克制過也還是有些發顫:“姜淮,你要去哪兒?”
少年容顔稠豔,回頭,看向她。
他沒說話,柳依雲便愈覺得恐懼,一股寒涼湧上她的心頭,帶得她指尖也有些泛涼,她死命拽緊了姜淮,現在是劇情後期,她有一個可怖的猜想。
她開口,這才發現嗓子已經有些緊澀:“你是…,要去找蘇和玉嗎?”
姜淮瞳色骊黑,單是瞧着她。
他看着她,卻并不回答,少女的心便慢慢往下沉,抓着他腕的手失力般松了一霎又再死命握緊極害怕被甩開,她忍着驚恐過度想嘔吐的感覺,用力咽了咽喉頭才勉強把剩下的話說完:“你是…,要去殺了他嗎?”
兩人對視,一時寂靜,隻留風雪聲。
柳依雲身上慢慢開始涼透了,但她的情緒也變得稍冷靜了些,她撐着傘的手用力按着傘柄上方略粗糙的木質傘杆,靠着這粗粝痛感讓她思緒能夠重新運轉,不至于太過麻木。
她不知道姜淮會如何想,但她說:“如果蘇和玉死了,我也不活了。”
她說的是實話,她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帶着任務來的,任務是要保護男女主,阻止滅世,拯救世界。但如果,還沒到尾聲,男主就已經死了,那這個任務還怎麼完成呢?完成不了任務的原本的柳甯,現在的柳依雲,還能活着嗎?
她堅定說完這句話以後,又發現自己有些自作多情,遠遠覺得籌碼不夠,她死按着粗粝的傘杆又再補了一句:“蘇和玉死了,溫姐姐也會痛不欲生的,我不能保護她不會同我一般活不下去,殉情赴死。”
她自認為籌碼不夠,但其實,在她說前半句話道自己‘不活了’時,姜淮的神情就明顯變了。
他瞧着柳依雲堅決的神色,站了很久,大雪覆了他一身,他垂睫,莫名笑了一下,道了聲:“蘇和玉對你而言,…當真是這麼重要。”他道完這句話後,笑着笑着,笑意淡了,他的唇角平了。他站在雪地裡,容色蒼白。
柳依雲看着他,倏忽地,心痛了一瞬。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可她确實……,沒有辦法……
她咬了咬唇,不知為什麼,心下一片酸澀。
柳依雲指尖拉緊了他的衣袖,他還站在原地,誰也沒有說話。
一派寂靜。
許是因為下着雪,柳依雲這般拉着他、看着他,突然就覺得……他其實,離她很遙遠。她因為這個認知,骨子裡泛出冷來。她今日已經做了太多的錯事,她不想再繼續錯下去。
她咬了咬唇,撐着傘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淋了良久的雪,身上冷,她甫一靠近就發了抖。
少年便要将她推開。
但她會錯了意,誤以為他是在生氣,不想讓她靠近他,她咬了唇,盡管如此…,還是不想放開他。她臉貼着少年胸膛,緊摟了他的腰,不願松手。
他的聲音自她發頂傳來,溫和的:“我身上涼。”
“沒事。”柳依雲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情緒,她眨眨眼,眸色泛了氤氲。
一時沉默。
她與他之間,現在,好像隻剩了沉默。
她抱着他的腰,少焉,還是開口,她說:“姜淮,我們就這樣不好嗎?”
“我們就這樣…,”她說到了一半,逐漸發覺了語氣裡漸顯的哭腔,她咬了唇,閉了嘴,緩了少許才再開口,“我們就這樣,不傷害他們,不傷害蘇和玉,…不好嗎?”
她摟緊了少年的腰,眼中不自覺地又浮了水氣,“我們就這樣過下去,……不好嗎?”
少年瞧着懷中少女的發頂,輕輕地問了一句:“就這樣過下去?”
“嗯。”
少年笑了笑,唇角又慢慢平下去。沒出聲。
“姜淮。”
“甯甯。”
過了須臾,兩人同時開口。
柳依雲額頭靠在他胸膛,等着他出聲,聽見他問:“喜歡蘇和玉?”
聲音很輕。
她眸中莫名又泛了淚,她今日實在錯了許多,她不想一錯再錯,她抱緊了他的腰,她說:“喜歡你。”
“喜歡我?”少年重複了一遍,聲音輕飄飄的,似是笑了一聲,接着沉默。
少時,他将懷中少女從懷裡脫出來,仍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臉。
他容顔稠豔,墨發如緞,含星映水的眼裡瞧向她的時候泛着些不清楚眼前是現實還是夢境的虛幻和迷離,他就用這種眼神瞧着柳依雲,摸了摸她的臉,笑了笑:“不躲。”
他又去摸她的腰,“也不躲。”
他再垂眸吻上她額頭。還是不躲。
無論他怎樣對她,怎樣與她親密,她都是不躲,沒有絲毫的厭惡,隻是受着。
她道喜歡他,與她親近也不躲,姜淮垂睫瞧着她的臉,笑了笑,再度将人攬入懷中,長睫阖下,眸色黑沉,沒說話。
柳依雲實在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指尖攥緊他的衣袍,她又再勸了一句:“我們不要傷害他們。”
“傷害。”姜淮複述了她話裡的兩個字,輕輕問道:“不是不能殺害蘇和玉,是不能傷害蘇和玉?”
攥着他的衣袍的手驟緊,少女開口:“…嗯。”
他突然笑了笑,“我要是傷害了蘇和玉呢?”
“你也,”他抱緊了懷中少女,垂目瞧她,聲音有些低啞,像是在呢喃,并不希望懷中少女能聽見,但摟緊她的手卻又像是在急切地迫切地希望她予以否定,“…活不下去?”
柳依雲…,沒說話。
這便是默認了。
容顔稠豔的少年笑了笑,又緊抿了唇。他将抱着柳依雲的手松開。
摟在身上的手一松,柳依雲眸間就蘊了淚,但她也解釋不了什麼,單是咬着唇,死死抱緊了姜淮。
一時沉寂。
傘外,雪還在下,世界白茫一片,少年少女站在傘下,像是還能站許久。
又站了一會兒,柳依雲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抱緊了少年的腰,眼前朦胧,隻道:“姜淮,我們回家吧。”
少年目光清淺。家?其實哪有家…,有的隻是棧房罷了。
但柳依雲永遠知道他想聽什麼,他确實想與她有個家,……哪怕是假的。
她的聲音已經有些異樣,像是快哭了。
他再怎麼置氣,又怎麼舍得她哭?
一開始就輸的人是根本沒有赢的機會的,何況,他從來也沒想赢她。
他摟住柳依雲,許久,到底還是松開她,拂去身上未化完的雪,再将她抱起,任由她臂彎摟上他脖頸,他墨發如瀑,垂睫,親了親她的額發,慢慢道了聲:“嗯,…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