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不是都和往日一樣麼?
正常的很。
賣包子的老張頭正在攤前忙碌,男子笑嘻嘻地湊了過去。
老張頭的動作一如既往的麻利,可不知為什麼,他的手臂似乎比平時長了許多,像兩根竹竿似的在蒸籠間穿梭。
蒸籠裡騰起的熱氣扭曲了他的面容,男子猛然擡頭,仿佛看見老張頭的嘴角咧得有些大。
他趕緊低下頭,思量着:“難道今天賣了不少包子?但這嘴咧得也有些太大了點,怎麼能一直咧到耳根哩?”
本來想讨個包子給家裡餓得嗷嗷叫的小子吃,見老張頭笑得這麼瘆人,他打了個寒顫,快步走過包子鋪。
街上的行人依舊熙熙攘攘,可他們的腳步聲卻整齊得可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男子低頭看去,所有人的影子是倒立的,頭朝下,腳朝上,随着他們的移動而扭曲變形。
他屏住呼吸,看着他們從自己面前經過。
突然,隊伍最後一個人轉過頭來,沖着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他的嘴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眼睛滴溜溜地轉動着。
“這位公子,買朵花吧。”走到胭脂鋪前,小女娃适時扯住他衣角。
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轉頭看去,是個賣花的小姑娘。
杏紅襦裙綴滿補丁,懷裡竹籃卻大得離譜,壓得她單薄肩胛幾乎對折。
她挎着花籃,仰頭沖男子笑。
仰起的小臉糊着層紙錢灰似的粉,大大地眼睛卻亮的出奇。
總算有個不那麼不對勁的地方了。
這個賣花的小姑娘從沒見過,見她小小一團挎着碩大的花籃,心覺好笑。
伸手去摸她發頂,指尖剛觸到女童發頂,掌心便傳來麥芒紮刺般的痛楚。
“公子喜歡女娃嗎?”女孩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地問。
心想着,這賠錢貨又不是自己家的,有什麼喜不喜歡的。
他沒怎麼思考就點頭敷衍,“喜歡,喜歡。”
“真的嗎?”小女不依不饒。“不能亂說哦。”
男子沒有回應,心裡隻想着也不知是這小丫頭是吃什麼長大的,頭發枯草般幹枯刺手。
正疑惑着,低頭突然看見那女孩的笑容僵在臉上,嘴角越咧越大,最後整張臉都裂開了,露出裡面漆黑的空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子大叫着驚恐地後退,慌亂中打翻了女孩手裡挎着的籃子。
籃子裡的物件稀裡嘩啦地撒了一地。
那籃子裡裝的才不是什麼花,而是一灘血刺呼啦的眼球和斷指。
男子的腳步虛浮急促,倉皇地想要逃離這片詭異的街道,躲到自己熟悉的家中。
可無論他往哪個方向走,最終都會回到原地。
那些本來熟悉的建築此刻仿佛有了生命,在他經過時微微傾斜,投下詭異的陰影。陰影中似乎也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突然,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卻讓人渾身發冷,男子的脖子仿佛被固定了一般,不敢回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股陰冷的氣息正在逼近他的後頸……
他沒有一絲遲疑,擡腿就跑,可街道突然變得無比漫長。
兩旁的建築開始扭曲,門窗變成了鑲嵌着利齒的大嘴,牆壁上浮現出平日裡鄰裡的面孔。
那些面孔看着他竊竊私語,發出此起彼伏不懷好意的笑聲,笑聲越來越尖銳,像是要刺穿人的耳膜。
他拼命地跑,可街道仿佛沒有盡頭。
路邊的燈籠一個接一個熄滅,黑暗如潮水般湧來!
看見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是住在隔壁的王大娘。
男子張嘴正要喊,卻看見她的頭突然轉了一整圈,頭要掉不掉地虛挂在脖頸上,對他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你還不知道吧?”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們都死了,隻是我們自己還不知道。”
“不對,不對,是隻有你不知道!”她的頭又反方向旋轉了兩圈,像是很興奮一般,嘴裡大聲地不停重複,“隻有你不知道!隻有你不知道哈哈哈哈哈,隻有你不知道!”
男子聞言渾身發抖,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雙手,發現它們正在變得透明。
王大娘的身子還在原地,脖子卻詭異地伸長。她的脖子已經拉得十分長了,可是還在努力向前探,直到把自己的臉直直地探到男子的臉前時,才堪堪停住。
她不再那麼癫狂地笑了,突然橫眉豎眼,怒目圓睜,大張開嘴質問:“你為什麼不知道?你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隻有你不知道!”
眼前的一切都太過于荒誕沒有邏輯,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能理解的範圍。
他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音,他的舌頭應該也變得透明了……
街道兩旁的建築開始融化,像燭淚一樣滴落,露出後面漆黑的虛空。
無數黑影在虛空中遊蕩,它們有着人形,卻沒有面孔。
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血紅色,一輪漆黑的太陽懸挂在天際。
四面八方傳來凄厲的哭嚎聲,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化作一聲聲震耳欲聾的、憤怒凄厲的咆哮。
整座城鎮開始崩塌,地面裂開無數縫隙,露出下面翻滾的血海。
王大娘有些失落地把脖子收了回去,她搖晃着身體嘟嘟囔囔:“哦,該償債了……”
男子最後看見的,是無數蒼白的手臂從血海中伸出,向他抓來。
“怎麼能還的清呢,還不清了,還不清了……你們沒放過她們,她們又怎麼會放過你們呢……”
随着男子被拉入地下,王大娘怪笑着哼唱:"爹爹說要杏花呀,囡囡埋在杏樹下..."
她慢慢地把身子佝偻成一團,融進牆壁裡的那些面孔裡。
整個街道又迅速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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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因一行人正穿行于濃霧之中,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幾人。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低沉的争執聲,聲音像是從霧氣深處擠出,斷斷續續,帶着幾分壓抑與不安。
她猛然擡頭,透過層層迷霧,隐約看見幾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曾在姻緣廟有過一面之緣的那群少年。
他們從霧中緩緩走出,領頭的正是當初第一個站出來,願意充當誘餌的少年,程式。
他手握長劍,身後跟着一衆同伴,步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無形的泥沼中。
見到符因,程式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但那笑容僵硬而勉強,像是強撐出來的。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帶着幾分疲憊與驚訝:“符姐姐,邬大哥,你們……竟然也在這兒?”
話音未落,程式手中的劍忽然一滑,脫手墜入濃霧之中。
劍身砸向地面,發出一陣詭異的“滋滋”聲,仿佛腐蝕着什麼。
符因眉頭一皺,彎腰撿起那把劍,卻發現劍刃已經卷曲,上面沾滿了黑綠色的粘稠液體,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你們怎麼會這麼狼狽?”符因臉色凝重,目光掃過程式和他身後的同伴,聲音低沉,“這霧裡……到底有什麼東西?”
程式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回答,但身子忽然一晃,整個人向一旁歪倒。
符因下意識伸手去扶,然而邬宓的動作比她更快,幾乎是瞬間便撐住了程式的身體。
兩人同時扶住他,符因的手剛觸碰到程式的肩膀,邬宓卻已經默默将程式的重量全部攬到自己臂彎中,低垂着眼眸,避開了符因的目光。
符因的手在空中頓了頓,随即收回,指尖無意識心虛地摸了摸鼻梁,心中泛起一絲複雜的情愫。
她知道邬宓仍然難以釋懷那件事,而此刻的沉默與回避,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