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方中之沒回來,寇青坐在那張套着黑沙發罩的沙發,很硬,很劣質的那種彈簧沙發,甚至還沒有某些床墊軟和。和她曾經短暫坐過的那種軟綿綿屁股自動會陷入進去的沙發完全不一樣,但卻比她過去許多年坐的紅木硬邦邦的沙發好些。
她從桌子前拿起遙控器,百無聊賴的調着頻道,索性踢開拖鞋,抱着雙腿坐在上面,下巴放在膝蓋上面,眨巴着那雙标準的桃花眼看電視。
是娛樂頻道,電視上幾個主持人拿着話筒笑成一團,電視機的光照在她臉上,一會紅一會白。
她随着電視機裡傳來的爆笑聲扯了扯嘴角,心裡卻沉墜墜的,看了眼電視機上的時間,十一點整。
她歎口氣,抱緊雙腿,縮成一小團。頭發也還沒幹,垂在肩膀,将藍襯衫肩頭和後背都潤濕了,有點寒意從她肩膀傳過來。
外面的雨還在下,那一半拉開窗戶的窗簾已經完全被飄進來的雨絲打濕了,像那種潮濕的苔藓綠,沉重的飄逸。
她打了個哈欠,好困。
又悄咪咪往那扇關着的黃門看去,默默的回想那張漂亮的臉,再怎麼想還是覺得她沒遇見過比他更漂亮的男孩,完全不像這種破舊的地方出來的人,他應該像王子一樣住在那種童話故事裡很豪華的城堡裡,而不是破敗泛黃的老房子。
她這麼想着。
又打了個哈欠,好冷又好困,她索性躺在沙發上,半蜷着腿,好在沙發應該是一米六的,正好好夠她蜷縮着窩在那,把從洗衣機上自己那兩件髒衣服鋪在身上,就這麼側躺着看電視。
孫燕姿在舞台上唱歌,悲傷的語調,唱的缱绻溫柔,帶着女性的那種悲憫的傷痛,伴奏裡甚至還有雨聲。
“你能體諒我有雨天,
偶爾膽怯你都了解。
過去那些大雨落下的瞬間,
我突然發現……”
副歌的伴奏和外面的雨落交織在一起,她其實沒怎麼聽懂,可是鼻子卻一直酸,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流眼淚的沖動,吸了吸鼻子,将臉埋進那件藍襯衫立起的衣領中。
“什麼破歌詞,體諒雨天,我最讨厭的就是下雨天,而且我才不要被别人體貼,更不會是膽小鬼。”
這麼想着,卻更難過,她咬緊嘴唇,刻意不願意去想自己正處在一場無休止的潮濕雨天,被陌生人也許是别有用心的體貼帶到陌生地方,更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弱小和膽怯。
她的身心都像被這這場雨澆的徹底,外在那一層皮緊緊的貼在她的骨骼和内髒,刺寒的她顫抖。
陌生的房間,潮濕寒冷的空氣,餓的扁扁的肚子,她連哭都不敢大聲,眼淚順着臉頰流進身體,這世界沒人再會關心她,她再也沒有親人了。
她伸出手使勁抹了把眼睛,在心裡命令自己别哭,可一想到爺爺,她就下意識撇嘴,那種委屈像海水似的洶湧而來,把換成一片枯木葉子的她,一個浪頭拍在海底,措手不及,那種鈍痛裹挾她痛的喘不過來氣。
寇青在這個世界相處最多的就是她的爺爺,她從小就被父母覺得理所應當的托付給老人家帶,從鄉下帶到十歲,這十年裡,爺爺腿腳當年鋤地的時候失手傷到過腿,導緻落下了病根,走路一拐一拐的,本身也年紀大了,他拄着一根拐杖,從山那邊走到山這邊。
崎岖坎坷的山路,他穿着十塊一雙的布鞋,給她送飯,一走就是幾年。
這些她都知道也都看在眼裡,雖然她莽撞又懵懂,總是不自覺闖出點錯事的搗蛋鬼,卻也是個重情孝順又善良的小姑娘,每天晚上哆哆嗦嗦捧着水盆給爺爺搓腳,爺爺總舍不得讓她洗,她卻賣乖的說,這是老師布置的任務。
去年爺爺去世,那不負責任的父親和後媽打着為她學習好的名号,連爺爺去世的消息都沒告訴她,她連爺爺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還沒來得及報答他,還沒來得及兌現那些她曾經信誓旦旦對爺爺許下的諾言。
她越想眼淚落的越兇。
父親和後媽甚至自己也沒去爺爺的葬禮,說鄉下太久沒回去,後媽嬌生慣養的懷孕身子受不了。
他們都說要她聽話。
隻有爺爺說我們家蔻蔻哪裡都好。
她用身上蓋着的那件灰白色長袖去擦眼淚,擦的用力次數又多,眼睛又酸又痛的,她将臉整個深深埋進去,努力的告訴自己沒關系。
淩晨三點。
方隐年輕輕推開門的時候,就看到電視機還在亮着,忽明忽暗的燈光照在對面沙發上一團縮的很小的凸起。
他皺了下眉,伸手将電視關掉。
應該是冷的,今天剛來的流浪妹妹正可憐兮兮的蓋着髒衣服就這麼頭對着開着窗不斷飄雨的窗戶睡覺,凍的瑟瑟發抖,眉頭緊緊皺着。
頭發也沒幹,濕漉漉的貼着那張巴掌臉。
方隐年沒忍住,在黑夜裡哧笑了一聲。
沒人照顧的流浪貓狗會死于什麼呢?可真讓人期待啊。
寇青第二天起床被胡隆隆呼嘯而過的火車穿過軌道的聲音吵醒,接着剛醒就開始打噴嚏流鼻涕,總感覺一整夜都沒怎麼睡着,全是淺睡眠,一會睡一會醒的,迷迷糊糊。
但她還知道關電視,寇青對自己很是滿意,畢竟在别人家随便浪費電費多不好。
“漂亮哥哥還沒起床。”
她擡眼就往那道黃門看過去,踢開身上蓋着的髒衣服,揉了揉肚子,扁的很徹底。
悄摸的踢跶上拖鞋,看了眼廚房,廚房和整間屋子的風格很符合,狹窄老舊,但很幹淨,倒像是沒怎麼開過火的樣子。
案闆上整整齊齊放着幾包幾盒的方便面,袋裝桶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