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亞選中的這名年邁的馬夫,寒暄幾句後得知,他名叫讓·魯(Jean Roux)。
讓·魯戴着一頂舊皮帽,背稍駝,頭發和胡子花白稀疏,身上的皮革布衣也已洗得泛白。他是個有着一輩子駕車經驗的老馬夫,駕馭缰繩的動作沉穩娴熟,隻是因上了年紀,行動略顯遲緩。
然而,他的馬卻與其那副垂暮模樣截然不同。
那是一匹棕紅色的棗馬,鬃毛油亮,肌肉結實,步伐輕盈有力,沒有城市老馬常有的倦意。
在這“一老一少”的搭配下,馬車平穩迅速地穿梭于巴黎的街巷之間,新轍壓着舊痕,在石闆路上畫下同樣的紋路。
“讓·魯先生,剛才聽大家們說起全民要祈禱的事,我這幾日太忙,實在沒留意。能麻煩您講講嗎?”
她這陣子一直沒抽空去專門買報紙,平常接觸的人裡也沒人提起過。對此這麼重大的事情自己竟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艾米莉亞反思現在自己的消息圈實在是有些閉塞。
繼“交通”待辦後,她心裡又默默添上一項“消息”。
之後要顧的事實在太多,一時間,艾米莉亞有些懊惱,自己初來這個時空的那幾個月,全埋在工坊裡不見天日,想來真是“虛度光陰”。
讓·魯聽罷并不知道她心裡的紛雜的思緒,被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點名提問,頓時有些受寵若驚。
見這問題正好自己知曉,老馬夫拉着一副像久未轉動的風車般生鏽的嗓子,一邊駕着馬車,一邊慢悠悠地答道:
“啊,夫人,您說的是那場祈禱儀式吧?天主教會定了下周五上午九點,在巴黎聖母大教堂。聽說是為這幾個月來的天災人禍求個寬恕與指引。
王國派了各區的代表去出席,說是要衆人同心,求主垂憐。不在場的市民,也叫咱們那時在各自的本堂跪禱,鐘聲一響,全城齊聲。”
“謝謝,我了解了。”艾米莉亞輕輕颔首。消化完剛才的話後,她便抛出第二個問題:
“那......讓·魯先生知道,那些個代表是如何選出來的嗎?”
讓她失望的是,讓·魯先生搖搖頭,臉上有些慚愧地答道:
“這個我可不清楚了。是教會和市政廳裡頭自己商量的。咱們這些老百姓,隻知道是哪家哪家去了,問也問不出個準話。”
看來,這所謂的全民禱告,終究還是隔着一層帷幕。
政權與教會曆來相互倚仗,艾米莉亞對此并不感到意外。
不過,她最在意的那一項仍未解開。
“那......所謂的‘找罪人’的事,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她語氣放緩,認真追問。
這下,讓·魯沉默了。
他望了望前方街口,缰繩在手裡緩緩收緊了些,嗓音低下來,沙啞中也多了一份遲疑:
“夫人,這話......市面上這些日子傳得挺雜,說是王國要‘清除蛀蟲’。把那些惹得天主震怒的罪人揪出來,好讓這連月的荒收和動亂能有個止頭。”
他頓了頓,眉角的皺紋也随話一起擰了緊。
“有人說是那些私下印傳單的,有人說是異教徒,也有人說是某些在城裡作惡的商賈或貴族。教會正在查,說要在祈禱日之前,把人‘請出來’,在衆人面前‘贖罪’。”
他把‘贖罪’這兩個字咬的很輕,說到這裡,讓·魯微微偏頭,瞧見艾米莉亞好奇的神色,又看向街角,一聲輕歎從喉間漏了出來。
“誰也說不準啊。咱們老百姓信主是信主,但這年頭,也難免怕——怕這人世裡的賬,被當成天主的罰......”
此時話題已經很沉重了,沉到艾米莉亞這個無神論者也不知道如何接話。但幸好,盧浮宮到了。
馬車在鵝卵石路上辘辘駛入廣場,停在了宮殿西翼的門前。
盧浮宮高大的外牆透着寒意,牆面浮雕斑駁。門廊下仍有衛兵站崗,不過這回的檢查并沒有像之前祝聖節晚宴上的那麼嚴格。想來,應是守衛早已接到通知。
遠遠地,隔着馬車的窗戶,艾米莉亞就看到門前的衛兵在朝自己恭敬行禮。
待車輪停穩,那名衛兵便快步上前,在她下車前貼心地鋪好踏闆。
這本來是馬夫該做的事,卻因讓·魯年事已高,行動作慢了半拍,被旁人搶了先。他那花白稀疏的的胡子抖了抖,向雍容華貴的客人低頭說了句抱歉。
艾米莉亞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要不是顧及到今天要塑造的貴族形象,她下車可以自己直接跳下去的。
瞧着讓·魯老漢秃頂白發,滿臉誠惶誠恐地向自己這個小輩賠不是,艾米莉亞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沒多說什麼,隻是從口袋裡掏出先前買東西剩下的一大把錢币,悉數放到他那雙指關節僵硬、布滿溝渠的手掌裡。
“不用找零了,剩下的全當是給你的小費。祝你和你的家人們都能輕松平安度過這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