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主人監工的情況下,羅謝棚屋是以往以來最安靜的時候。
全場除卻幾聲咳嗽和一句句“你好”的招呼外,就隻餘曬幹花瓣被轉移到麻袋裡的沙沙聲。
在走過一個做花瓣晾曬工作的黑人高個子小夥,聽見他傻笑地跟剛才見到的所有人一樣,朝自己怯生生地說了句“bonjour”後,艾米莉亞有些忍俊不禁,笑着問阿米娜:“他們難道這些天就隻學會了這一句嗎?”
一聽到自家姐姐質疑起自己教學能力的阿米娜不樂意了,她拉下小黑臉,朝剛才聲音小得如奶貓一樣的黑人青年大喊道:“阿瑪尼,你是不是早上沒吃飯!你上課學的什麼,這會兒快展示給沃克小姐看!”
她這一聲音洪亮到幾乎周圍所有黑人都看了過來,阿瑪尼一個身高足以有阿米娜兩倍的壯漢聞言,黑黢黢的臉蛋上竟然局促得滿是紅暈:“好......好的。沃克小姐您要問.....什麼?阿瑪尼都可以!”
雖然這句法語磕磕絆絆說得并不利索,但是卻并沒有任何語法錯誤。
看着這緊張卻仍舊直視自己眼睛說話的阿瑪尼,艾米莉亞心下已經記住了這個名字。她原本就準備從這批黑人中挑選出為自己做事的人,如今看來,或許可以先從他開始。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來自哪裡?”
阿瑪尼脊背挺得筆直,雙手捏得有些發緊,說話雖慢但在一旁黑人姑娘阿米娜如監考老師視線的警告下,吐字非常得清楚:
“阿瑪尼,二十歲,來自......多哥南邊一個叫做蘇庫的小村子。”
“你覺得今天的太陽曬到什麼時候,這些花瓣可以達到裝袋的要求?”
他皺眉看了眼天,又低頭打量了鋪平在地上的玫瑰,回答道:“今天風不大,雖冷但是個大晴天,按照這幾天的經驗來說,應該在兩小時後的那一刻......花瓣摸起來才會完全幹,不黏手,才可以裝袋。”
艾米莉亞點了點頭,未置可否,緊接着又問:
“你願意每天多做一個時辰的工嗎?為什麼?”
“......願意。”阿瑪尼遲疑一秒,然後擡頭用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聲音幹淨,“這些都是能夠變現的錢,若我可以多做一點,為您帶來更多的利益,那麼你就會多看重我,也許......以後能做别的事。”
或許是已經開口說話,這會兒的阿瑪尼認真聽完艾米莉亞的問題後,說話時更注重思考,雖然這暴露出了一些語病,但是并不妨礙溝通。
聽到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言論,艾米莉亞勾了勾唇。
略過接下來考驗是否忠心的回答,她瞥了眼像是監考老師一樣緊緊盯着阿瑪尼回答的阿米娜,輕笑調侃着問:
“阿米娜是個好老師嗎?”
阿瑪尼沒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然後笑出聲來:“她......她兇,但講得清楚,不肯放過我們——是個好老師。”
當然,黑人青年誠實的吐槽招來了阿米娜的一記淩厲眼刀。
“哦?”
小姑娘挑起眉,雙手抱臂,腳尖一點點瞧着地闆,一副“你完蛋了”的模樣:
“‘兇’是嗎?那你今後可别求我給你改發音練習的錯。”
“不不不!”阿瑪尼連連擺手,急忙設法補救。
他一個大個子男人此時并不顧及虛無的臉面,厚着臉皮求阿米娜這個小老師原諒:“我是說,阿米娜是認真的意思。認真......才會看起來兇......”
“我問你,阿瑪尼!”沒想到聽到這個解釋,阿米娜反而更生氣了,“我什麼時候做事情不認真了?你不要在姐姐面前污蔑我......”
周圍幾個正在用鏟子梳理花瓣,清除雜物的黑人聽到這裡都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偷偷笑出了聲。不過,在女主人在場的情況下,他們卻都不敢太張揚。
“好了,阿瑪尼合格。阿米娜也是,好老師,好孩子做得不錯!”她自是相信阿米娜做事的。
誇獎完兩人後,艾米莉亞稍微側頭,聽見周圍工人憋笑時從鼻腔裡漏出的短促氣音,便好脾氣地笑着說:“大家想笑就笑,不必如此拘束。”
然而這句話一出口,卻适得其反,反而讓整個場面霎時間安靜下來。
長久以來,他們都曾作為“不被當人看”的“貨物”被對待,即便如今已經被善良的主人買下,聽到這樣一句可能帶有反意的命令,也仍難免神經緊繃,如臨大敵。
這樣緊張的局面正是艾米莉亞所盡力想避免的。
她今天來這裡有兩個目的:一是挑選合适的人,讓他們各自專注于擅長的領域,為她所用;另一個則是為羅謝棚屋立下規矩。
要判斷一個人的品行,最好是在他徹底放松的時候觀察;又或者,用“囚徒困境”的方式,從不同同伴口中的隻言片語,慢慢拼出一個人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