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望着鮮血淋漓的手臂,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的情緒。
她将那怪物抱住懷中輕輕搖晃,像在哄嬰兒入睡,嘴裡呢喃:“不怕,不怕,阿娘在這……”
怨靈睜着空洞的眼睛,伸出小手,好奇地去觸碰她的眼淚。
女人臉色蒼白憔悴,勉強撐起一個笑,卻止不住眼淚:“不聽他們亂講,你就是阿娘的孩子,阿娘怎麼會認不出你呢……”
滿地躁動的怨靈在一聲聲哼唱中逐漸安靜了下來,望着女人輕柔的拍撫,仿佛她們也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裡。
村落裡又站出了第二個婦人,緊接着第三個、第四個……
村民們大驚失色,怒斥道:“這群娘們都瘋了!回去!”
“我們都可以作證。”
彎腰洗衣、燒飯、勞作,委屈了一輩子的女人們,為溺死的孩子鼓起勇氣挺直一回腰闆。
縱使孩子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女人們也能一眼認出。
她們血脈相連,曾擁有九個月的共同心跳。
也有不敢相認的,那些怨靈呆愣愣仰起臉,露出失望的模樣,委屈大哭。
祝之漁抹了抹臉上淚水,質問道:“事已至此,還看不出孰是孰非嗎?”
祝黎抿着唇,望向喻晏川:“怎麼辦。”
“殺。”喻晏川冷靜地道。
“邪祟就是邪祟,吾輩以伏魔驅邪為己任,無可非議。”
菩提木的線索還握在村民手裡,他與祝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以除祟的名義為村民解決掉這群麻煩,名利雙收。
祝黎的劍湧出真氣,怨靈吓得紛紛自女人們懷中離開,四散奔逃。
喻晏川擡掌設下結界,輕而易舉攔住逃生的怨靈。她們驚恐尖叫,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阿黎,動手。”
祝黎執劍起勢,背後突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不好了——村長家裡起火了——!!”
衆人一愣,齊齊轉身望過去,隻見村莊上空冒着濃重黑煙,火光燒紅半邊天,火勢蔓延,一處宅院連累沿途一大片宅院。
村長心髒一梗,如遭雷擊:“我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啊——”
“走水了!”
“救火,快救火!”
“缸裡沒水了!”
“去河邊打水啊!”
村民們提着桶連滾帶爬奔到河畔,卻見河水詭異地結上厚厚冰層,鋤頭狠鑿都鑿不開。
不像冰面,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墓碑。
他們大概忘了,這條河裡溺斃過無數嬰孩。
“神仙!”有人反應過來,雙手死死拽住那從天而降的一對道侶:“神仙!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村落裡火勢蔓延,亂成一鍋粥。
無人注意的角落,一道小小的身影自火場裡靈活地竄出。
祝之漁臉上被濃煙熏得黑一塊白一塊,扔掉掩住口鼻的濕帕子,悄悄跑到怨靈跟前。
“那些人自顧不暇,你們趁機快走,去找一個叫忘川的地方,洗除怨氣百年後重新投胎轉世,再也不要再回來了。”
村長家那把火是祝之漁放的。
一報還一報,她用的是村民們預備燒死嬰靈的火把。
“用得着這麼麻煩?我不就在這麼。”寂臨淵微微俯身,打量膝蓋高的小人。
“你說鬼域不參與外界是非糾葛,我便不将鬼域牽扯進來。”祝之漁從沒指望尋求鬼王幫助,也不再寄希望于喻晏川他們了。
寂臨淵挑眉,覺得這小小的人愈發有趣了。
“擦擦。”他盯着祝之漁越蹭越髒的臉蛋,遞出一方巾帕。
識海裡,早在祝之漁決定放火那一刻起,系統的警報聲就炸了。
【宿主縱火焚村,功德大虧,直接失去了成神的資格。将來無論付出多大的努力,也無法修煉得道飛升了!】
慘重的代價對于任何一個渴求長生的凡人而言,都是毀滅性打擊。
“我沒打算成神呀,”祝之漁坦然,“我本來就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系統震驚:【宿主怎能如此不知進取!!】
祝之漁不同意:“不是每個人都有崇高的追求,為什麼一定要成神呢,為了像喻晏川那樣高人一等嗎?平凡并沒有什麼不好,我沒必要内耗自己。”
她忽略刺耳的警報,抱住朝她奔來的嬰靈。
“是在同我道别嗎?”祝之漁認出那雙手,“謝謝你将我從河中救上來,快走吧,有緣再會。”
嬰靈癟了癟嘴,流露出離别的不舍。
她伸出小手輕輕點在祝之漁眉心。
“再會。”
祝之漁松手的瞬間,指尖忽而散開無數光點。
怨靈褪去醜陋詭異的皮囊,轉瞬間化作一隻隻破繭的蝴蝶,泛着五彩柔光,振翼高飛。
光暈自雲層間傾瀉,漣漪般漾開,灑滿天地。
祝之漁疑惑地仰起臉,望向盤旋天穹的靈蝶。
沒等她弄清楚緣由,地面突然開始劇烈震動,裂開無數恐怖的縫隙。
“這個世界即将坍塌。”寂臨淵冷靜地道。
“坍塌?之後呢,我會去到哪裡?”祝之漁被強烈的地動晃得險些摔倒,寂臨淵拎起她衣領,帶着人升至半空。
“不知道。”
“不知道?”祝之漁懵了。
“一入浮屠塔,要麼死,要麼走到最後,中途絕無可能離開。”
“這麼危險啊,”祝之漁覺得自己被系統坑了,深吸一口冷氣,“那你為什麼要入塔。”
寂臨淵淡淡瞥她一眼:“我樂意。”
“鬼域不幹涉外界因果,鬼王為何出爾反爾,阻礙吾等行事!”
白衣劍仙如臨大敵,若是接下來鬼王出手幹涉,他想拿到菩提木便難了。
寂臨淵又瞥了一眼,語調慵懶:“她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