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早已回到晚香堂,聲音也嘶啞的吓人:“你們在說什麼?”
張媽媽走上跟前極力掩飾着什麼,“沒、沒什麼,大夫說您現在養好身體最重要,不宜多思多慮。”
越是這樣,蘇以甯越是揪心,難以言喻的心慌萦繞在周圍,她一把抓住張媽媽的胳膊,眼神淩厲。
溫熱的手掌之下,張媽媽抖了一下:“裴大人在碧棠院。”
碧棠院,林菀的住所。
蘇以甯感覺渾身血液上湧,一時間連疼痛都忘記了。
“裴大人......已經同意了老夫人的提議,外面已經着手準備喜事了,夫人您還現是保重身體要緊。”
張媽媽感覺那緊緊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也在顫抖,周圍丫鬟看着蘇以甯的模樣紛紛勸道,“裴大人也是男人......男人都是圖一時新鮮,您現在隻有身子養好了才能挽回旁的。”
張媽媽連忙補充道:“是啊!林姑娘現在怕是正在風頭上,您千萬不要這個節點過去鬧,我瞧見外面丫鬟送去倚月菀的東西,那規格可不像是妾室該有的......連嫁衣都是正紅色,也不知大人和老夫人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蘇以甯本就病的厲害,現在更是像失去了生機的花朵,搖搖欲墜,随時有衰敗枯萎的可能。
“我要見裴含。”
張媽媽一臉為難,見主子堅持,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去了碧棠院。
房間内,蘇以甯呆坐在桌子旁。
蘇府出事,婆母刁難,林菀背叛等種種事情壓在她心頭,殚精竭慮之下身體早就病了,隻是強撐着不敢倒下。
唯一支撐她熬下去的,是她想等裴含回來,等裴含一個說法。
裴含這些年待她雖沒有多熱絡,卻也稱得上是相敬如賓,尤其是最近,她能感覺到裴含在一點點像她敞開心扉。
他會花費數月時間給自己準備生辰禮,會在自己生病時心疼的落淚。
在這種時候老夫人突然跳出說裴含與林菀早就互生情愫......
她不信。
萬一是婆母剃頭挑子一頭熱呢?
萬一他是在乎自己的呢?
萬一......萬一他也是愛我的呢?
蘇府出事的期間她給裴含寫過無數封信,有想要催他回來,也有想要同他問個清楚,這些信無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裴含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蘇以甯從前不願深思的東西全在此刻一一想通。
相敬如賓是假、冷淡不知愛人是假,也許他想娶的從來都不是自己。
最終她沒有等來裴含,随着張媽媽一同回來的,是
不知過了多久,木門吱呀聲被推開,一位滿臉橫肉的婆子走了進來,環視屋内一圈,又擡了擡手中食案上的湯藥,高聲示意道:
“林姑娘知道夫人病着,特地命我送了湯藥來看望您。”
在外頭守夜的小丫鬟想要阻攔,搶先一步擋在蘇以甯身前,但很快被婆子帶來的人拖開、摁住。
屋内頓時亂成一團,幾人的動靜打翻了桌椅,那婆子毫不在乎的将食案擱置,端起中央碗,一步步向蘇以甯靠近。
婆子來勢洶洶,頃刻間晚香堂内隻剩下張媽媽和幾個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丫鬟,其中一個是蘇以甯從蘇府帶來的人,那丫頭稍微膽大些,顫聲問道:“這裡可是裴府,如此明目張膽,不怕裴大人和蘇府追究嗎?”
婆子聞言愣了一下,她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邊笑邊說着,“都道蘇府是什麼名門,最後還不是死的死散的散,隻剩下幾個糊塗鬼,我今天也把話給你們挑明了,省得下輩子還是個糊塗鬼!”
她将視線定格在蘇以甯的臉上,用一種近乎殘忍的語氣道:“聽好了——吏部尚書蘇護昨日病死于内獄,其夫人王氏畏罪自殺,吊死與梁上!至于蘇家其他人,天恩浩蕩,隻說男子流放钺洲,女眷充為樂姬。”
蘇以甯猛地擡頭,直勾勾的盯着婆子的臉,試圖分辨話中真假。
渾身血液在此時幾乎凝固,恐懼像一根繃緊的弦,這根弦終于拉滿,随時将要炸開。
她不願相信婆子的話,可事實告訴她這些話極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父親還活着,蘇府尚在,裴含和林菀不敢這麼過分。
一滴滴清淚無聲順着臉頰滑過,無聲的砸在被褥上,是悔恨,亦是憤怒。
“林小姐可說了,将您今日的反應一五一十告訴她,可是能再得賞錢五兩。”
婆子似乎很滿意蘇以甯狼狽的樣子,她咧嘴一笑,換了個話茬,“至于裴大人......要我說你們也是個蠢得,既曉得這是裴府,那我自然也是得了裴大人的授意,蘇家都成落水狗了,難不成你們還想霸着裴府夫人的名頭?沒那麼好的便宜給你們占!您若識趣,還能保得家中兄長一條性命,若是惹得林姑娘不悅,介時那耳旁風一吹,钺洲路途遙遠,您兄長的命呐,可不值錢!”
這話多了幾分威脅的意思,可蘇以甯卻像是空心木偶似的,靠在塌上置若罔聞,眉宇間毫無生氣。
“——将藥給她灌進去!”婆子有些不耐,一聲令下,立刻就有幾個五大三粗的靠上前來。
蘇以甯睜開雙眼,原本靈動的眸中隻剩下無盡恨意,她咬牙撐起身子,接過藥碗,極簡單的動作卻似費勁了她全身力氣,随着裡頭的湯藥被一飲而盡,本就消瘦臉頰更顯蒼白。
婆子很滿意蘇以甯的識趣,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了晚香堂,晚香堂瞬間隻剩下寥寥幾人和被砸的一片狼藉的桌椅。
一時間張媽媽和丫鬟哭泣聲、叫嚷聲飄在蘇以甯耳邊,她能看到這些人嘴巴一張一合,卻什麼都聽不清了,記憶如走馬觀花般在腦海中閃過,最後定格在了她悲劇的開始。
年少時她見到裴含的第一面就喜歡上了他,裴含模樣生的好,性子也是溫潤如玉,蘇以甯想,京城中在沒有比裴含還好的男子了。
令她欣喜的是裴含亦是需要她的,他是個有野心有志向的人,奈何裴家根基薄弱,若是從普通官員做起,怕是要熬上十年八年,裴含急需在朝堂上能幫拉他一把,給他個機會的伯樂。
所以蘇以甯如願嫁進了裴府,同時将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當作賭注全部壓于裴含身上。
這也是她最為後悔的一件事。
月華如水,皎潔的光映在了紙窗上,屋内蘇以甯的影子被拉的老長,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個瞬間,她似乎看到裴含穿着一襲白衣踏月光而入。
蘇以甯自嘲笑笑,約莫是痛出了幻覺,她竟覺得裴含的神情是在擔心她。
幻覺中的裴含沒了往日的清冷,他緊緊抱着身體逐漸失去生機的蘇以甯,臉上也是從未見過的慌亂。
蘇以甯閉上眼,不願再去看這荒唐的場景。
裴含是不會擔心她的,這種冷情的人,心是捂不熱的。
若有來生,她再也不要再希望寄托于旁人,再不要喜歡裴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