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委屈,不委屈,長姐待我們最好了!”蘇禹顧不得跪得發青的膝蓋,餓了許久的肚子在大聲叫嚣,他第一個沖到食盒前,高興地像是隻搖尾巴的狗崽子,邊吃還不忘邊挖苦蘇以甯道:“除了一些偏遠鄉下,現在外頭早就不興叫阿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活在十幾年前的人呢。”
蘇禹邊說着,手上吃飯的動作也沒停,稍不注意就扯到了右手心的傷口,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也顧不上嘲諷蘇以甯了。
蘇以甯不語,全當沒聽見。随着朝代更疊,元昌這十一年間改換了許多規矩,譬如廢除宵禁,譬如開通市舶,又譬如更改了所謂的“稱呼”。
但蘇以甯願意這麼叫,從她還是個糯米團子的幼童起就跟在蘇時語身後一口一個“阿姊”,蘇時語每每都會溫柔回應,這麼多年來早已習慣。
眼前的面條熱氣騰騰,香氣誘人,面碼上撒了小把蔥花,上頭擺着整齊的青菜葉,底下還窩了滾圓的雞蛋。
蘇以甯碗底放了一個滾圓的雞蛋,蘇禹卻有兩個。
她似有委屈的看向阿姊,蘇禹在一旁則是夾起那第二顆蛋,極為幼稚的對着她咬了一大口。
“真是兩個長不大的,什麼事都要鬥上一鬥,争上一争。”蘇時語笑的眉眼彎彎,她從食盒底部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碗,碧綠的碗中冒着涼氣兒,光是看到它便也覺得十分涼爽解暑——
這正是蘇以甯心心念念的冰酪。
接過小碗,蘇以甯小心翼翼地捧着這碗冰酪,一時間有些如獲至寶般的不知所措。
“好啦,阿姊怎麼會厚此薄彼,不記得我們甯甯呢?快吃吧,以後想吃阿姊随時給你做。”
昏暗不明的祠堂中,蘇以甯重重點了下頭,蘇時語笑着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像是小時候安慰她那樣的輕柔,若是光線再明朗些,蘇時語便可以看到她臉上的兩道淚痕。
若是蘇禹今天一整天都跟着她,此時定要狠狠嘲諷自己越活越回去,一天之内能掉三次眼淚。
蘇以甯說不上來這種感覺,她隻知道這樣好的阿姊,這樣溫柔的阿姊,本該嫁一個心怡的郎君,平淡而又幸福的過完這一生。卻死在她人生最甜蜜的日子之前,病逝于她即将嫁給心上人的前一晚。
蘇時語是有婚約的,隻不過男方尚在喪期,所以便一直拖着,從她十六歲那年拖到了如今的十九歲。
當時京中便說是阿姊克死了未來婆母,直到阿姊病逝,又有人說她福薄本就不該嫁給那狀元郎,所以最終連自己都克死了。
想到這她心裡就止不住的疼。
蘇以甯望着阿姊的臉龐,暗自發誓,既然她能重新來過,那她絕不會讓前世的悲劇重演。
蘇時語跪坐在二人對面,祠堂内難得平靜,二人各自吃着碗裡的面條,氣氛勉強稱得上是祥和。
過了好半響,蘇時語才恍然想起一件事,對着蘇以甯說道:“對了,我今日見到秋兒,她央我帶一句話給你。”
蘇以甯放下碗筷詢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嗯......我也不甚清楚,是一句沒什麼頭尾的話,但她說你能聽懂。”蘇時語思索着:“秋兒說,故人已至,可否需要她再做些什麼。”
蘇以甯喃喃道:“不用了,她做的很好。”
故人已至......蘇以甯讓秋兒尋的故人,便隻有蕭淮之了。
蕭淮之原來早早的就出現在了破廟旁,難怪前世自己撿到他時,他虛弱的隻剩一口氣,還因沒能及時救治而落下殘疾。
可為何偏偏是今日!
眼下自己尚在被困在祠堂......旁邊還有個不肯消停的蘇禹。
但這種事情她單獨交給誰去辦都是不放心的——必須自己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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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街道上,酒肆内仍熱鬧非凡,街道也偶然能看到幾個商販不肯收攤。
一輛馬車緊挨着街道,慢悠悠走過。
車内的人倚靠在馬車窗邊,雙眸微眯,寬敞馬車内隻有他一人,他卻仿佛有人在旁邊一樣自言自語着。
“她似乎知道我是誰。”
好半響後,一聲似有似無的歎息聲傳來,馬車内翻進來一個黑衣男子:“既如此,我便去查一查這個蘇家二小姐,若發覺她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
黑衣男子起了殺意。
景恪端坐在中間,似乎在回憶什麼,他記得很清楚,當時蘇以甯那雙漂亮的鳳眼中,有審視,有防備,所以他故意編了個柳三的名字,雖然蘇以甯面色如常應下,仿佛剛剛的戒備隻是他的錯覺——
一片綠葉順着半敞開的窗落入馬車内,停留在修長的指尖。
忽的,那戴着羊脂白玉戒指的手掌收攏,綠色瞬間被碾碎,随後薄潤的唇邊吐出幾個字:“罷了,隻是個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