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牧年總是了解他。
接到消息,趕來醫院,在消毒水味兒中泡了一晚上,接觸那些或驚心或悲怆的病患。
會心慌嗎,會胸悶嗎,會難受嗎。
他垂下眼,手裡提滿了東西,隻能伸出小指勾了勾阮牧年的。
“沒事,”他說,“一開始有點,你來之後好多了。”
看他不方便,阮牧年分擔了一個飯盒,然後另一隻手挽住桑群的胳膊,摸了摸。
“别怕,你也知道不嚴重,都會好起來的,”阮牧年對他笑了笑,“我們走吧。”
本來是要直接離開的,卻在櫃台被護士攔住。
“你們要走了?”護士疑惑地看了看他們,“那病人自己出院嗎?”
桑群一怔:“什麼出院?”
“還有一小時,”護士看了看手裡的單子,“雖說隻是腳踝骨折,回去之後也要好好休養啊……”
“不好意思姐姐,”阮牧年上前一步詢問,“你的意思是病人今晚就要出院嗎?”
“是啊,張醫生不是讓你們勸她嗎,”護士說,“但等了半天也沒人過來繳費,再過一會兒有個手術的病人就要用床了。”
“是麼,”桑群的聲音低低響起,沒什麼起伏,但能聽出在強忍着什麼,“抱歉我們忘記了,在哪裡繳費?”
“要住院是嗎,行,我這邊安排一下。”
桑群跟着護士走了,眉頭始終蹙着,阮牧年把他手裡的東西都接過去,放在等候椅上。
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聯想到方才母親勸他們别來看望的話,那種不爽的煩悶就更嚴重了。
姜還是老的辣,等國慶他們再來,他媽隻要說醫生讓她提前出院,就什麼都瞞過去了。
真是好打算啊。
被倆人擠兌一晚上,桑群都沒真的動怒,這下卻有些難以抑制了。
機械地填寫信息,繳費,取單子,名字都差點寫錯。
回到阮牧年身邊,他周身依舊環繞着一股低氣壓。
“我……”桑群看着他,“我去守着她,今晚就……不回去了。”
“桑桑,”阮牧年拉住他的手很用力地抓了兩下,“你别這樣,要不我們在這裡待會兒再回病房。”
看着太吓人了,臉色很差,這樣回去肯定會和阿姨吵架的。
桑群閉了閉眼:“嗯……我就是有點,煩。”
阮牧年拉着他坐下,在他肩上捏了捏,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濕巾。
這是做什麼?
桑群看着他把濕巾攤開,然後覆過來,還說:“閉眼。”
怎麼突然要擦臉,桑群雖然不解,但還是照做了。
阮牧年按着他輕輕擦,從光滑的額角到緊抿的唇邊,面部肌肉很緊繃啊,這樣想着,他加大了力道。
“嘶。”
桑群吃痛掙紮了一下:“把我當衣服搓嗎。”
“我在讓你放松啊,”阮牧年說,給濕巾換了個面,“冰涼貼一下,能冷靜不少。你臉太僵了,多動動面部肌肉,擦過臉的話,會覺得目光清明一些,怎麼樣?”
桑群睜開眼,阮牧年就在他面前咫尺處,溫熱的氣息觸到臉頰上。
好像有點近了。
尾指不自覺蜷縮了一下,鼻尖有些麻麻的。
思維有沒有清晰不知道,但确實沖淡了一些愠氣。
阮牧年隔着濕巾摸了摸他的臉:“你心裡肯定是有些不高興的,但不能一上去就吵架,那解決不了問題。桑桑,好好跟媽媽說吧,我們其實能猜到她在想什麼,但你也要讓她知道你在想什麼,好不好?”
“或許不隻是她的問題,”确實能冷靜下來,桑群也想到了更多事情,“我也……不愛跟她交代什麼,我們都不樂于分享。”
“所以才需要好好溝通的機會,”阮牧年說,“其實早該聊了,今天是個很好的日子,去試試走出這一步吧。”
被對方照顧的時間實在稀少,每次都會有不同的感覺。當阮牧年像哥哥一樣說話,對他做出什麼指導的時候,心裡會被暖洋包圍,這次也是,還多出了一股微癢的心悸。
但桑群沒去探究那是什麼,他的思緒依舊有些亂,于是主動伸手抱住了阮牧年。
想抓住什麼讓自己沒那麼慌,但毫無頭緒,桑群隻能喊他:“年年。”
“嗯,我在,”阮牧年摸了摸他的後腦,說,“一直都在。别怕。”
“年年……”
“在的,”阮牧年說,“我就在病房外等你,聊完了我再回去。”
“……年年。”
怎麼隻會亂叫,阮牧年失笑,拍着他的後背,也在他耳邊喚了聲:“桑桑。”
溫熱的氣流拂過耳郭,刻意壓低的嗓音好像比平常要特别,不知怎麼,桑群覺得耳尖一陣酥麻。
怎麼回事,靜電了嗎。
最近好像經常這樣,或許是要換季了。
桑群往他頸窩裡埋了一下,然後直起身,準備回病房。
“加油,”阮牧年坐在位置上看他,頭微仰着,“我在外面等你。”
好乖的坐姿,腦子裡忽然閃過這樣的想法,桑群趕緊揮掉,對阮牧年點頭:“嗯。”
推開病房門,一眼就能看見坐在床沿似乎正在試圖下床的桑母。
對方明顯愣了愣:“你怎麼回來了?”
“要上廁所嗎,”桑群伸手過去,“我扶你。”
“不用不用,哪有兒子扶媽去廁所的,”桑母拍掉他的手,“我就是……躺久了活動活動。倒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怕你跑了,”桑群在阮牧年坐過的椅子上坐下,就這樣看向桑母,說,“回來陪你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