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生産後的婦人在歡喜中偶有抱怨孩子還是在肚子裡時更老實聽話、便于攜帶照料,剛剛強行把星時從美夢中扇醒的小火現在也有些後悔。
星時醒後再無睡夢中的安穩和甜笑,隻是在炕上坐着就十分局促,心跳也比平時要快許多,看上去很反常。
他變得敏感、炸毛,對很多事情都開始挑剔。
褥子的花紋、顔色,暖閣的位置、溫度、風向,夏日炎炎的窒悶、蟬鳴。
都給他侍弄好了,衆人離去,讓他安心靜養。
星時就抱怨,怎麼能留他一個人,屋裡好空。
一直沉默盤坐在一旁忍耐的小火頭上青筋猛現。
阿翠因見他清醒,腿腳和意識都靈活,便覺無大礙,又一頭鑽進竈房裡搗鼓好吃的去了。
雨若在屋外因聽見星時叫人,隻得進到房中陪伴。星時的手臂和肋骨骨折需要靜養,也用不着什麼服侍,雨若就搬了把小杌子在暖閣炕旁陪着他,自己做些針線活。
星時閑來無事,就看向雨若。
“你為什麼要繡鴛鴦?”星時冷不丁發問,語氣嗔怪。
小火聞言,默默拿頭抵牆。
“不然繡什麼?”雨若反問。
“藍天、白雲、花鳥飛蟲。這些都行啊。”星時撇嘴。
“藍天怎麼繡呀?鴛鴦不是鳥嘛?”雨若笑了,并不把星時的挑剔放在心上,“世子你好生歇着吧。我都繡一半兒了,總不能撇下它不要。”
語畢又是精心去看那繡品,纖細的手指選色挑線。
星時聽見這話卻是一怔,鼻尖抽抽,心中發酸又作疼,抱着雙膝往炕裡撤了撤。
小火見此情形,無奈歎了口氣,沉語道:“星時,你讓她離開,我要和你說話。”
星時隻得借由想安靜打個盹兒,把雨若支走。
一時四下無人,房間内很靜,隻有室外更遠的樹上的蟬鳴永不止息般大聲喧嘩,惹得星時心煩意亂。
“我問你,那天山洞……江南打你,你為什麼不躲也不還手?雖然當時是我先攔了你,可‘溜之大吉’不是練了好久麼?不要告訴我你又法力耗竭了!”小火問道。
“我……”想到自己受傷時,小火也會連帶着疼,星時不好意思,低頭輕語,“……我錯了。……以後你離我遠點。”
小火頭上的青筋更顯,眉頭皺得更緊,聲音急躁,“我不要你天天認錯!告訴我原因!”
星時又是一怔,擡頭望着小火,見對方很是嚴肅,也不像平時那樣插科打诨,隻得老實回複,“……我聽人說,蘇莫她……很疼愛……江南。”
吐完這話,星時又是一陣委屈從胃中翻湧,他捂上肚子,将頭撇到一邊。
小火不解擡眉,嘴巴抿得更緊,繞到星時扭臉的一邊,身子前傾,攤開雙手,全身都在問,
所以呢?
星時卻故意不見也聽不懂般,用“招認”的方法岔開話題,“是……那天你不在,在水甕裡的時候,我找阿木打聽情報,問來的。那時……用……用了魅惑術。”
心中大石滾出,星時頓感輕松不少,終于不用再和小火隐瞞了。
“哦,新聞啊。”小火立身抱胸,倒是也不怎麼驚奇。他隻是奇怪對方态度為何這樣遮遮掩掩,一直拖到現在才說,明明也不是什麼大事。
見星時說完這話仍不敢和他對視,眉目低垂,臉上慢慢升起一片晚霞般的溫粉色,小火的眉頭又漸漸如上了發條的齒輪,鎖得更深。
不對,星時的樣子有點怪,小火又去揣摩細思。
這……難道?
也許,并不是因為在山洞裡撞見了一件衣甲,認出了愛人才會變得像現在這樣……
許是在更早的時候……星時就對蘇莫萌生了好感,總是莫名地被吸引。
小火疑惑,腦中開始回放,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因為啥啊?
雖然小火知道人魚族對愛情這事症結不小、且總是刻意回避;可他一向隻當這是好兄弟不幸發作了同族代代相承的精神“小毛病”……
可現在的情況卻更讓他困惑不解……
難道隻是戰船上遙遙相望的一個笑容,就能捕獲星時的心神?
難道那全黑的、驚悚感十足的殘肢鬥篷的幾句話語,或是其伸手的輕輕一觸,就能讓他本能地認出愛人?在自己還沒意識到之前,就毅然赴險,甚至甘願去忍受巨大的痛苦?
這情感背後是什麼邏輯,什麼作用機制啊?
“诶……”小火長籲一口氣,“那是說,因為蘇莫喜歡江南……以後江南再對你動粗,你都直接送上前趴好、再不還手的意思嗎?”
“不……不是!”星時轉過頭來,急急辯解,“下次我會跑的,我向你保證!”
将信将疑,小火向下撇嘴看着星時,想要從對方坦誠的臉上、睜得大大的墨玉般的眼睛中找到些許清明作為來日自身安全的保證。
星時自有默契,更是坦然地看着小火,以示其真心。
對視良久,小火默默閉眼搖頭,說道:“星時,你終于找到心愛之人,還他媽的這麼寸,竟然就是你‘老婆’,我很為你開心……”
星時蹙眉聳肩靠後一些,這語氣聽上去可一點也不開心,他緊張地等着小火接下來的話語。
“但有些話,作為‘生死之交’,我不得不提醒你……若是以後再說,隻怕是會後患無窮。”
“你……要說什麼……”星時不自覺喉頭一動。
小火微微上前,講究着力道撫上星時的雙肩,又顯出自身的鄭重又謹慎不去牽扯其傷處,語重心長一字一句道:“無論,無論你在夢裡、在想象裡見過那人多少次。你對她,她對你,現在而言都是陌生人!”
“你們見過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說過的話,連門兒也不到……五十句?”
“你施術那天遇險,若是血鴛未成,當時的情況,最大的受益人就是這個林蘇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