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則被高峻攔下:“來來,九如,你一人在此孤寂無趣,我來陪陪你。”還不忘寬慰他,“我知你剛尋回妹妹,老夫人肯定不舍,但是小輩多接觸接觸是好事,你莫作他想,我不過是見義信整日悶在書房裡,帶他出來走走。”
高義信得了兄長的鼓勵,兩手鄭重握住錦盒,大步向沈昭走去,及至眼前,先一一拜見面前的長輩。
李立雯是過來人,一眼便知曉他的心思,以手帕掩住唇角笑意,帶着其他王府夫人去往内堂:“你們多說會話吧,年歲相當總是好親近些。”
高義信面子薄,經他們一說,臉便染了一層薄紅,他遞出抱了一路的錦匣,猶豫再三,還是命家丁轉遞給了春甯:“上次謝姑娘以手帕相贈,略備薄禮,還望謝姑娘喜歡。”
沈昭接過,上好的紅木匣子,其上雕着鳳穿牡丹紋樣,放在手中沉甸甸的,便僅這個錦匣亦價值不菲,“小事,你們是我兄長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登門賓客的禮品大多經由王管家清點整理,記在禮單之上,而後送到庫房。
她并不知此處的禮節是否可以當着他的面打開,但又按捺不住好奇,試探問道:“我可以打開嗎?”
沈昭如一隻山間的小鹿,猝然闖進圍得四四方方的院牆中,若無人拘她,她便在其中快活徜徉,但若四下禁锢,她通身的靈氣倒給這死氣沉沉的高門,多添一抹新意。
高義信淺笑:“但看無妨,既是送與姑娘,姑娘當然可以自行處置。”
沈昭拉開錦匣,一枚玉簪靜卧其中,迎着光,流轉月華般的光暈,簪身以和田白玉雕着,瑩潤如凝脂,日光下可見其中若隐若現的冰紋,恰如初春湖面上那将化未化的薄冰。
簪頭一朵半開的玉蘭,花瓣薄如蟬翼,仿佛輕風一拂便會顫動,花蕊旁嵌着米粒大小的東珠,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暈。
都說金銀有價玉無價,春甯雖跟着李立雯見過不少好物,但仍驚得屏住呼吸,打心底裡為自家小姐高興,隻怕國公府很快便又有喜事了。
高義信在一旁:“這簪子最妙便是其中的花蕊,姑娘可試着用錦匣中的物件撥弄看看。”
錦匣中還附有一支銀棍,沈昭兩指捏起,輕輕撥動,半閉的玉蘭如活物般徐徐盛開,露出藏在花心之中的一對翡翠蝴蝶,蝶翼薄得幾乎透光,翅膀上的紋路卻細如發絲卻清晰可見,仿佛振翅欲飛。
春甯不由得驚呼出聲,又緊緊掩住口,她的低呼吸引了周圍人目光,謝珩和高峻也向這方看來。
由春甯的反應,沈昭自覺這枚玉簪隻怕重若千金,無功不受祿,她與高義信才兩面之緣,她将簪子收起,蓋好盒蓋:“高公子,這簪子太貴重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枚玉簪我不便收下。”
沒料到她拒絕得如此幹脆,高峻當時陪他去挑選時,曾拍着胸脯說她定會收下,高義信眸光暗淡幾許:“謝姑娘可是不喜歡?”
“不不。喜歡是一回事,收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謝珩踱步向他們二人走去,高峻則瞟了一眼高義信,恨鐵不成鋼般,送個簪子此等小事怎會搞砸呢?
他疾步跟上:“九如,等等我。”
李立雯雖引着其他侯府夫人進了内堂,但家丁卻一直暗中留意着小姐和高公子,及時回禀,待她聽到小姐拒了高義信送的簪子後,終是沉不住氣。
輕扯嘴角急急趕至院内,他将沈昭懸在半空的錦匣往她懷中輕推,并不由她拒絕:“高家公子,莫站在此處了,進屋歇歇吧,你的心意瑾兒明了。”
她壓住沈昭往外推的手,扭頭對她擰眉,語氣卻柔聲溫婉:“既是好意,便收下就是。”
于她而言,禮物來往是禮節,哪怕高義信并無私情,當衆拒絕亦會駁了他的面子,讓其難堪。
她内心感慨,規矩還需慢慢學才好。
見沈昭仍未松手,她徑自取了交由春甯:“替小姐收下吧。”
春甯猶豫幾許,眼見夫人臉色愈發不好,隻得勉強接下。
恰逢謝珩走來,李立雯轉身對他說:“今日客多,你妹妹并不熟悉,你多幫忙看着。”
高峻适時打圓場,引着高義信往裡面走。
謝家兄妹又回到門前,站在門前雖累了些,但總比被迫接受别人的好意輕松,她同謝珩站在一處。
謝珩問道:“為何不收下那枚玉簪?”
沈昭:“我與他非親非故,怎能收他如此珍貴的禮物。”
這一句“非親非故”,謝珩自昨夜起眸底暗湧的波瀾倏地安靜幾許,隻餘一片深潭似的黑。
他神色疏淡,卻微微側身:“既然不喜,尋個理由送回去便可,母親不過是念着士族之間來往,高相執掌中書令,高義信——”
“那若我挑一樣同樣貴重的禮物回贈呢?”沈昭可不懂他們這些豪門之間恩怨,觀他們言行,高家不能輕易得罪,她總不能假冒一次,還牽扯上政治紛争了。
她回贈個等價值物件,禮尚往來,總不會再生事端了。
謝珩的話被她打斷,輕揮衣袖:“随你。”
沈昭則心心念念自己的小金庫,如此她得損耗多少銀子呢,那枚玉簪貶不貶值,若她去黑市當了,會不會被查出來?
她搖搖頭,将此等煩心事暫時抛置腦後。
看着遠處馬車上走下的一群仙兒似的女子,才恍然記起今日受李立雯之托,湊近一步問道:“兄長,你可有心儀之人,若是你相中哪家小姐,我偷偷幫你去打探一番。”
謝珩剛平複的心緒又被她惹弄,隻冷冷道:“妄議女子本就非君子所為,婚嫁大事自然由母親作主。”
——
沈昭遠遠看見的那群姑娘此刻正熱鬧議論着,走在最前的杜若開口:“我倒不信了,謝家妹妹失蹤多年,怎的這麼巧就尋回來了,我定要去拆穿她的身份。”
她身後一個姑娘怯生生道:“杜姐姐,今日國公府宴客,我們還是低調些,人既然是謝将軍親迎回府,怎會不調查清楚呢?”
其他幾個跟随的姊妹氣焰更盛:“冒名皇親國戚,其罪當誅,杜妹妹你隻管去,我們姐妹幾個為你撐腰。”
國公府此時已高朋滿座,杜若一行進門,将帶的賀禮交由家丁,攏起搭在身上的披帛,氣勢淩人,大跨幾步走到沈昭面前,先對謝珩執禮,又側身看向一旁的沈昭。
她眼高于頂,剛欲張口:“你...”
“姑娘頭上的簪子可是金蟬玉葉簪”沈昭的眼眸登時亮了,她之前曾在故宮展櫃中見過此物,傳聞是南朝的貴妃所戴。
此刻見到真的古迹,眼睛都不舍得挪開半寸。
杜若出門前,特意梳洗打扮一番,專門帶了禦賜的簪子,可惜這群小姊妹不識好物,這一路上也沒一人覺察,反倒被謝家新找回的小姐認出,其他人也仰頭看去,眼中全是豔羨。
此刻她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纖纖玉手輕撫上簪子,眼神中全是得意:“姑娘好眼光,這正是禦賜之物。”
方才與杜若“同仇敵忾”的姑娘扯扯她的披帛,清咳幾聲示意她莫忘了要緊事。
杜若斂起笑容:“據我們所知,每年來國公府冒認官家小姐的人之衆,你又如何證明你是失散多年的謝懷瑾?”
其他人跟着附和。
沈昭挺起身子,站于一旁:“我此刻站在這,便是最好的證明咯,我若是假的,國公府會為此舉辦宴席麼,我的祖母和母親豈會認不出我?姑娘是質疑我呢,還是質疑當朝公主呢?”
杜若心思直,初念亦是好意:“我可沒有,你休得亂說。”
謝珩招待完其他賓客,見這幾名女子仍聚在門口,本不願上前,但隐約聽到杜若的疑惑,便上前問道:“杜姑娘是懷疑我辦事不力,竟連自家妹妹都認不出了?”
眼看着即将開席,杜若出門時父親便叮囑莫要張揚,她撫正頭上發簪:“罷了,那邊恭喜國公府喜迎千金回府啦。”
沈昭瞧着小姑娘沒有壞心思,又念着這些姑娘以後沒準是她未來嫂嫂,她盛情請她們入坐。
賓客陸續到了,李立雯扶老夫人入座,台上的折子戲演得正熱鬧。
一出唱罷,李立雯便準備正式向衆人介紹沈昭。
台上鑼鼓聲漸弱,衆人鞠躬緻謝。李立雯牽起她的手,一同向台中走去。
王管家卻火急火燎跑來,攔下她們:“夫人,府外有人找小姐!請小姐出門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