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直腰背,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水:“我還有書要看,便不留兄長了。”
“昨夜之事,你都忘了?”謝珩突然開口。
沈昭猛地咳嗽幾聲,被潤在喉間的水嗆到:“當然記得,昨夜大夥兒心情好,何況果子酒不醉人,我便多喝了幾杯,隻是誰知後來花船起火,幸好兄長在附近巡值,救百姓于水火,咱們長安城真的不能沒有金吾衛。”
她說完又灌了一大口水,卻悄悄擡眸觀其神色,并無異常,那昨夜便是夢了,否則,他隻怕早将劍架在她脖子上了。
謝珩卻直截了當:“小酌怡情,大酌傷身,這句話倒也不假,沈姑娘昨夜喝得醉了,醉得竟連一些瑣事忘得幹淨。”
瑣事二字被他狠狠咬出。
“對了,那個花童應該無恙了吧,我記得她吐出水了,不知有沒有去看過大夫。”她虛虛記得那花童哭得聲色凄厲,嗓音如此嘹亮,不像有事。
昨夜之事如斷開的畫,在她腦中一一閃回,她卻唯獨不提暗巷中兩人身影癡|纏的那一幕。
概因...那隻是夢吧。
謝珩卻不欲同她多繞,直言說道:“沈姑娘昨夜醉酒,親我是為何故?”
“噗——”
水漬嗆出,灑了衣襟,沈昭顧不得擦拭,睜大雙眼望向語出驚人的謝珩。
那雙陰晴不定的眸子,此刻正含着她從未見過的神色凝着她。
她唇齒甕動,登時一片空白,“親我是為何故?”如驚雷在她腦中炸開,那...那夢中的柔軟觸感竟是真的。
她聲音細如蚊呐:“其實...”
謝珩低垂眼眸,等她的回應。
沈昭:“其實,這是感謝!在九州,這是我們表達感謝的一種方式。”
“哦?”謝珩挑眉望着她,斟酌其中真假。
“自我入府,你和府中所有人待我極好,那日套圈亦是,所以我對你心懷感激,若直接言明未免生分,昨日因着酒勁就表示了,就是如此簡單。”
謝珩淡淡道:“我竟不知還有如此神迹,竟有這麼多奇怪的規矩和禮節,那若你承的情多了,整個長安城的人豈不是都得被你感謝一下?”
沈昭努力說服自己:“正因如此,所以想入我們九州,要求甚嚴,不過是你孤陋寡聞罷了,比如擁抱,這等親密接觸是不是隻限于夫婦、親眷?在九州,擁抱可表達喜悅、安慰、信任、陪伴與交付,無論是知己朋友、親眷、夫婦,甚至素不相識之人都可,這能一樣麼?”
見謝珩并未急着反駁,沈昭一時抓到話柄:“那又如在長安,婚嫁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結親尚有可以選擇的權利,禦風和嚴元清兩人彼此心意相投亦算緣分,
可對另外一些人而言,她們在出嫁前并不知自己要嫁之人的品行、相貌,但在九州卻并非如此,男女之間自由相處,若是兩廂情願,彼此再見過雙方父母,約定婚嫁之事。”
謝珩不置可否,她行事一向出格,自見過她在母親面前冒充謝懷瑾入府時,編造的謊言,他對她的話便不敢全信。
但她所言聽起來像無稽之談,倒亦有幾分道理。
沈昭見他默不作聲,繼續道:“又如,你應該不會拒絕你母親為你相看的婚事,哪怕這個女子你對她并無多少感情,隻是不讨厭,甚至哪怕讨厭,也會接受。”
“豈會,”謝珩出言打斷,“我自是不會随意娶一個我不喜的女子。”
“?”
沈昭心中一驚,上次他不信誓旦旦:婚嫁之事全憑母親作主,這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但總歸不是她該操的心,既然李玥對高峻有意,免不了以後他們還要經常同遊:“我們不論這個,習俗不同,互相尊重便好,但公主剛同高家兄弟相熟,日後我定會陪他們常常外出,不過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不會再出現昨夜之舉。”
謝珩聽她繞了一圈,總歸依舊得同高義信親近,他直言道:“高家二郎雖然樣貌尚可,但他隻任一閑職,且生性喜歡侍弄花草,恐難托付終身。”
沈昭不想同他解釋過多,公主的事還需保密,既然謝珩誤會李玥對高義信有意那姑且先誤會着。
至于她,她有朝一日肯定會離開國公府,自然不會同這些公子有感情上的牽扯,不過禮尚往來罷了,嘴上傅衍應道:“好好好,都聽兄長的。”
聽到花花草草,她突然靈光一閃,也許長安城茶樹一事可以向高義信請教一二。
她一門心思謀劃,全然未注意到謝珩聽她應下“高義信難以托付”時嘴角揚起的弧度。
——
長樂公主李玥昨夜被謝珩的人秘密護送回宮,并未引起太大的動靜,是以除了沈昭和高家兄弟幾人,旁人并不知道她也牽涉其中。
她精心地将高峻送的那束花擺到青玉瓷瓶中,一支支細細修剪,頗為耐心。
采薇昨夜吓得半宿無眠,待侍奉的宮人退下後,她走到李玥身旁悄聲說:“公主,昨夜真是吓壞奴婢了,您若喜歡高家公子,為何不求聖上下旨呢,何必如此費心同他接觸,若是再發生昨夜之事,驚動了聖上,奴婢可是有一百個頭都不夠聖上砍的。”
昨夜謝懷瑾落水後,李玥雖然受了些驚吓,但見謝珩趕來,便知定會無事,她又借着今早診平安脈時,向太醫院多要了補品,準備一會給瑾姐姐送去。
她的眼中藏不住笑意:“采薇,你不懂,話本上說了,男女相處最好之時便是兩人彼此心意相通,但又在說媒下聘之前,何況我整日在宮中甚是無聊,我喜歡同他們一道。”
——
“胡鬧!”高坤一手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青瓷盞忽地一跳,高家兄弟二人跪在堂下,他指着高義信:“你說說你,你哥他平日風流慣了,沒個定性,怎的你如今亦同他一樣混了。”
高峻雖不成器,但高坤卻對他頗為重視,又加上高義信性子本就淡泊,不争不搶,每每高峻闖禍總有他在後兜底,從小到大跟在後面受訓。
高義信隻低頭認錯:“是我大意了,父親息怒。”
“父親,都是我提議的,這次是我錯了。”高峻在一旁插嘴。
高坤:“閉嘴!若是公主有個閃失,高家上上下下全得折在你們手裡。”
高坤一早派人去宮内打聽,索性謝珩辦事妥當,将長樂公主安全送回,沒有傳到景明帝那。
“老爺,别氣了,傷了身子不值,義信自小沉穩,有他在不會出大事的,宮裡不也沒有任何動靜麼?”他們的母親在一旁勸道,扶着高坤坐下。
“何況,峻兒和義信也到了議親年歲了,多同同輩接觸是好事,我瞧着謝家那丫頭伶俐讨喜,同義信正好性子互補,若義信娶了她,也是我們高家的福氣。”
高坤氣得坐在一旁不願多言。
母親勸道:“峻兒你平日得多同你弟弟和謝珩學學,若是無事多看些書靜心修身,過幾日長安城有個詩會,可莫丢了高家的臉面。”
“是。”兩兄弟齊聲應下,暫被關在家中閉門三日,亦是為着詩會準備。
詩會名義上以文會友,但近年逐漸成為長安城中結交權貴的一種方式,雖是小打小鬧,但高家重面子,何事不願屈居人下。
沈昭聽聞高家兄弟被禁足,她則美美地在府裡休整了幾天,整日陪着祖母逛逛花園,看看閑書,加上公主特意從宮中給她送去的補品,将養得極好,身上的肉都添了許多。
謝珩則又日複一日巡值,偶爾出府時,碰見在園中閑逛的沈昭時,她會彎着笑眼,同他招手:“兄長,早點回家。”
——
“别打瞌睡了,白天睡晚上睡,讓我睡會,你看着點,”一名金吾衛用手肘捅向身旁的人,剛靠牆阖上眼,又被搖起來,“将軍來了!”
兩人持刀站立,眼睛瞪得像銅鈴,精神百倍,聲如洪鐘:“謝将軍!”
“嗯。”謝珩應聲入内。
兩人扯着脖子看向他的背影:“你說說,将軍怎麼近日如此開心,我平日從未見他笑過,同樣當值,為何你老哭喪着臉。”
另一人冷嗤一聲:“晉國公府尋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姐,将軍一家團聚,自然開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