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玉蹑手蹑腳從房内出來,逡巡四周,在無憂樹下發現了那位一動不動的神君和他身旁新鮮出爐的血迹,鳥雀落在他肩頭,輕輕啄着他的側臉。
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看來受了很重的傷。蓮玉的心聲仿佛被那人聽見,原本扶在無憂樹上的右手也驟然落到身側。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一個剛沐浴完,帶着濕熱馥郁的香氣,一個重傷神智不清,卻掩蓋不住颀長的身形。
以蓮玉看過的少說能填滿藏經閣一個書架的話本子,接下來的故事走向有兩種可能:
她救下神君,神君身受奇毒,她是唯一的藥,一來一回,神君對她情根深種,但他們的愛情會被固執死闆的天帝阻攔,被愛慕神君的女仙破壞,最終神君放下一切,陪她這位小仙官歸隐凡間,終成眷侶。
又或者,她救下被人陷害的神君,但落入更大的陰謀中,為了她的安危,神君隻能強忍着心頭愛意疏遠她,她傷心欲絕、萬念俱灰,他緘口不言、默默守護,愛人就此錯過,最終在無邊悔恨中了卻殘生。
揣着這樣的念頭,蓮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待她走到無憂樹下,看清掉下來這位神君的模樣時,卻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位兇巴巴的神君怎麼掉到她院子裡了?
傷成這樣還不忘來抓她,未免太敬業了!
如此勇猛,是誰的部将?
在蓮玉施展法術将血葫蘆似的神君拖進屋子時,腦子裡冷不丁冒出青雀上神總叮囑他們的一句話“紙上得來終覺淺”。
淺,太淺,話本子裡可從來沒說過情郎要把你抓進司法殿就地正法。
抛開那些旖旎念頭,她将這位神君安置在花窗下的藤榻上,搜挂着腦海角落中如何處理傷口的記憶。
蓮玉移來矮凳,在藤榻旁坐下,手中捏着擰幹的帕子,像照顧師門中不成器的師弟師妹一般,仔仔細細擦拭着這位神君臉上的血迹。
撩開散落在臉頰上的發絲,從他鋒利的眉骨、緊鎖的眉心,滑過高聳的鼻梁,一路擦到緊抿的薄唇,失了血色的臉頰。神君安安靜靜躺在沾染上她體溫的藤榻上,皮膚白到近乎透明,宛如一座玉雕。
蓮玉呼吸滞了一瞬,隻因這位神君模樣長得太好,話本子裡那些她往日嗤之以鼻的溢美之詞,被盡數堆放在此人身上都覺得不夠,讓人不由得埋怨老天不公。
他們靠得又是那樣近。近到蓮玉能看見他密蔽的睫羽投下一片濃稠的影子。
手指從他唇邊掠過,能感受到鼻腔裡輕慢的呼吸,她倏地收回手,指腹無意間蹭到了那片冰冷的唇。
蓮玉移開目光,心跳得有些快。
身旁響起一聲含着無盡痛苦的低吟,她又忍不住偏過頭看向這位神君,榻上之人雙眉輕輕蹙動,臉上露出難耐的神色。
先治傷,先治傷,蓮玉心中默念。
傷口在上半身,受傷有段時候了,一身玄衣□□涸的血迹黏在身上,讓人分辨不出傷到何種程度。蓮玉将浸了溫水的帕子蓋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讓傷口處的衣物與血痂脫離。
然後——“脫!”
蓮玉一聲令下,神君身上衣物一件件排着隊跳了下來。
玄色外袍下是一身雪白中衣,已被血染透,看着格外瘆人,蓮玉倒抽一口涼氣,揮了揮手,中衣也跳了下來。
蓮玉倒抽二口涼氣,施展到一半的法術戛然而止,中衣從半空幽幽墜下,倚在白玉地磚上。
從指縫中觑一眼那橫在他緊緻腰腹之間、汩汩往外滲着血的傷口,傷處血肉翻開,染着森森魔氣。
這位神君到底是做什麼的,怎麼能受如此重的傷?神仙壽命仍有盡數,受傷不治依然會死。蓮玉将傷口比劃了一下,若是在自己身上,早就把她攔腰砍斷了。
蓮玉指尖發麻,忍着翻滾的腸胃,從芥子袋中掏了兩次,都沒能捉住那瓶傷藥,她暗暗咬了咬牙,一把掏出瓷瓶,趕緊将傷藥灑在他腰腹上。
許是藥粉刺激到了傷處,那神君悶哼一聲,嶙峋的喉結微微滾動,冷白的肌膚染上一層薄紅,倒像有了血色。
蓮玉手忙腳亂地扯來布條将傷口纏住,她的傷藥隻能治些尋常外傷,對于魔氣侵蝕的傷口療效甚微。她三步并作兩步奔向後院,那裡有青雀上神留下的東西,說不準能找到治療魔氣的藥。
腳步聲漸行漸遠,方才緊閉雙眼、生死不知的神君眼睫微動,嘴角勾勒出淺淺笑意,又很快撫平。
“琉璃煥顔丹,不對不對,這位神君還需要煥什麼顔呢?”
“九轉回魂丹……人還沒死,吃這個有效嗎?”
“固本培元丹……雖然不對症,但聽起來對療傷有效。”
蓮玉跪在榻前,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嘴上念念有詞。
“找到了!”她手中握着一淺綠瓷瓶,上書“玄清除魔丹”,蓮玉趕緊将丹藥塞到這位神君口中,他腰腹間的傷再耽誤下去怕是會攻入心肺。
她一手捏着神君瘦削的下颌,稍稍向内用力,另一隻手将藥塞到他的唇齒間。但這位神君即使昏過去,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牙關咬的死死的,不肯輕易松口。
蓮玉繼續将丹藥往他口中推,指尖不可避免地蹭過他唇内軟肉。
濕潤、卻依然冰冷。
在她怔忡晃神之際,榻上的神君率先認輸,牙關半開,将丹藥咽了下去,蓮玉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那人跟吃乳小兒一般,猝不及防間吮了一口她的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