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進房間、打開客廳燈和陽台燈，站在陽台上朝姜鎮彥揮了揮手，這時姜鎮彥才肯發動車子離開。
一下車周梓涵就對姜鎮彥說了再見，但姜鎮彥堅持等她安全到家後再走，周梓涵拗不過他，隻好一口氣跑上六樓……
老小區租金那麼便宜，能保證水電齊全且不會動不動就停水停電這一點就已經很不錯了，根本不敢奢求它配備電梯，周梓涵當初在這裡租房子，就是沖着租金便宜來的。
一棟樓共六層，她租的頂樓，這又能比其他樓層便宜一些。
但周梓涵喜歡這裡嗎？答案是否定的。
至于原因，在車裡的時候姜鎮彥已經總結得很全面了，姜鎮彥擔心的地方，也是周梓涵不喜歡的地方，可她不能當着姜鎮彥的面承認她不喜歡這裡，因為她沒錢去租一個環境好、治安好、鄰居還都是高素質人群的小區。
這個月的工資到手也就兩千，而她答應給她弟弟買的那台電腦需要三千七百塊錢，現在都買不了，還要至少再等一個月，她哪有錢給自己換地方啊。
面對姜鎮彥的質疑和善意提醒，她隻能用無所謂的态度去淡化一切。
不然呢？對着姜鎮彥哭哭啼啼嗎？
“你說的太對了，這裡真的很糟糕，我一分鐘都住不下去了，所以你趕緊借我一筆錢吧，我想換個地方住，我想買好吃的，我想買新衣服，我還想給我弟弟買一台價值三千七的電腦……”
見過媽媽依附着爸爸甚至奶奶小心翼翼地生活着的境況後，她拒絕把自己活成菟絲花，她要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活出新天地，她要活得潇灑漂亮。
站在陽台上吹了半天的冷風，周梓涵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她這才意識到姜鎮彥已經走遠了，沒了車燈照射出來的那一片光亮，樓下因路燈壞掉後久久找不到人維修重新陷入黑暗中，像吞噬溫暖的巨獸，又陰寒又恐怖……
周梓涵猛地擡起雙手，用力向中間一拽，快速把窗簾拉上，然後退回到客廳裡來。
不過說是客廳，真是誇大它了，臂展寬的空間，兩個人并排坐着都顯擁擠。
因為想在工作期間考研，所以當初租房子時除了考慮租金便宜外，還要考慮夠不夠安靜，在這兩個前提條件下，價格合适的一室一廳是周梓涵的首選，其次是和别人合租。
這間房子符合租金便宜的硬性條件，又是一室一廳的格局，不用和别人擠着住，隻有她一個人，絕對夠安靜，當時跟着房東看完房子後，即使它的空間很小，充其量也就是正常一室的面積，那一廳全靠空想，周梓涵還是把它租下來了。
門一關，窗簾一拉，燈一開，小小的蝸居裡藏着大大的溫馨。
不去刻意想外面的街道上開着什麼樣的門店，坑坑窪窪的地面上是不是又被扔滿了垃圾，喝醉酒的人會不會又要借着酒勁兒尋釁鬧事打架鬥毆……這裡真的還算好。
便宜麼，一好頂百好。
伴着胡思亂想，周梓涵很快跌入夢鄉，然後她就又夢到七歲那年撿到水滴形吊墜時發生的事情了。
那時已是深秋，一大早天上就開始下小雨，她奶奶一邊坐在堂屋裡紡棉花一邊朝她爸念叨，“等雨停了得趕緊上山，摘些蘑菇回來賣，小傑的奶粉罐子快空了，再不給他買新的奶粉，孩子咋長肉啊？”
她爸探着頭朝屋外看了一眼，立馬就縮回來了，皺着眉對她奶奶說，“娘，今天也太冷了，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剛停雨就跑山上去，不得給人凍死啊。”
“穿得厚墩墩的去，也就剛開始出門的時候冷，跑起來就不冷了，你要是嫌冷不去，你就留在家裡紡棉花，我去摘蘑菇。”她奶奶搖着紡車說。
她爸低頭看了一眼吱呀吱呀轉着圈的紡車，立馬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這不是大老爺們該幹的活，我不紡。”
“不紡棉花就去摘蘑菇。”她奶奶這時候還沒發火。
她爸先生氣了，氣哼哼地對她奶奶說，“娘，你出去問問誰家三歲大的孩兒還在吃奶粉？我看從今天開始就給他斷奶粉吧，讓他跟着大人吃飯就妥了。”
她奶奶終于生氣了，氣得把紡好的線棒子砸在她爸身上，喘着粗氣說，“你還好意思讓我出去問這，你咋不去問問誰家的媳婦生完孩子沒奶水？這麼自私的媽，咋讓俺孫子給攤上了？”
她爸觑着她奶奶的臉色把線棒子扔回筐裡，不敢大聲說話，隻敢在嘴裡嘀咕，“又不是她自己不想奶孩子，咋就自私了……”
“你快住嘴吧你，就知道氣我！”她奶奶歎了口氣，繼續搖紡車，把紡車都搖出了虛影，但很快又慢下來，估計是怕把紡車搖壞吧。
用力搖了那兩下紡車，還是沒解氣，搖了沒兩分鐘她奶奶就又開始訓她爸，“咱家窮，攤上你媳婦那樣的就攤上吧，咱隻能認下，但小傑自打出生起就沒吃過一口奶水，你還不給他多買幾罐子奶粉補補，這我可不認，小傑是咱老周家的命根子，今天就算凍死你，你也得把奶粉給我買回來。”
“娘——”她爸原地跺腳。
她奶奶立馬就瞪了她爸一眼，怒斥道，“娘什麼娘，我還沒死呢，用不着你嚎喪，有這功夫，你還不如趕緊去櫃子裡扒拉兩件棉衣穿上，等雨一停就麻溜地滾山上去。”
她爸見拗不過她奶奶，隻得垂頭喪氣地回裡間去找厚衣裳，不過才剛掀開簾子進到他那屋，就又急慌慌地跑出來喊她奶奶，“娘啊，你快來看看子傑，他這是咋了啊？光張着大嘴哭，可就是不出聲。”
她奶奶一聽這話，丢下紡車就往裡間跑，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那腿腳看着比她爸媽還利索，一見到她弟弟就先摸額頭，然後又惡狠狠地瞪了她媽一眼，罵道，“子傑都燒成這樣了，你咋連聲都不吭一下呢？啞巴了？不會喊人嗎？”
她媽早就吓得窩在一旁哆嗦成一團了。
應該是被她弟弟發燒的樣子給吓到了，一下子犯了病，抽搐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接下來是兵荒馬亂的一幕，她爸和她奶奶用被子把她弟弟包裹嚴實，抱着就往外跑，他們要去幾裡地之外的診所裡給她弟弟看病，一來一回得好幾個小時。
那天她在哪裡？在做什麼？
從她奶奶起床後坐下紡棉花開始，她就拿了髒衣服蹲在廚房門口搓洗。
那些衣服大部分都是她弟弟周子傑的，即使陰天下雨也得洗出來，擱炕上熥幹。
她弟弟正是淘氣的時候，早上穿好的衣服不到中午就髒得像從泥湯子裡涮過似的，得勤洗勤換，不然不容易洗幹淨不說，也容易着涼。
這不，一個不注意就感冒發燒了。
她把那一盆子的髒衣服洗出來，又在炕上鋪了張席子，把濕衣服攤平放上去，再跑去竈台下，把竈膛裡的火點起來。
光點着還不行，得控制好火候，火不能太大，太大了容易燙壞衣服，也不能太小，太小了不能及時把衣服熥幹，衣服上就會發酵出一種不太好聞的潮濕味道。
點好火後她跑去裡間喊她媽，讓她媽來廚房幫忙盯一盯竈膛裡的火，她沒時間盯着，她要去山上摘蘑菇。
她弟弟生這一次病，又得蔫巴好長時間，她要趕在她奶奶發火前把蘑菇摘好，拿到集市上去賣，再用賣來的錢換一罐奶粉回來。
出門的時候雨還沒停，她媽特意找出來一塊透明的塑料布給她充當雨披，塑料布是化肥袋子的防水内層，被她頂在頭頂上的時候還散發着刺鼻的氨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