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府。
唢呐聲聲。
匡轸玉坐在喜床邊,大紅蓋頭下是一張精緻姣好的臉。
今日是她和顧小将軍的婚禮。顧戟少年英才,自幼便随父出征,年僅21歲就連破十三城,連敗突厥北漠,凡他出軍從無敗績。
世人皆豔羨匡轸玉,道她好命,與大靖的戰神自幼便有姻親。
可匡轸玉開心不起來,她與顧戟沒見過幾面,實在說不上喜歡。
今日是顧小将軍大勝而歸的日子,今日進門是為“雙喜臨門”。
可匡轸玉在這緊閉的婚房内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世人口中的戰神踏入房門。
正等着,霜兒着急忙慌地破開房門叫嚷着什麼。
霜兒是她的貼身侍女,向來穩重得體,從不會如此慌張,想必是出了什麼事了。匡轸玉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顧小将軍他……在回程途中遭遇伏擊……死在了路上……”
匡轸玉連連退後,坐回了榻上。
大喜之日,她成了寡婦。
方圓百裡,坊間皆會談及将軍府的新婦成了寡婦,她将會成為整個盛京的笑柄。
匡轸玉掀了蓋頭,扔在沒有一絲褶皺的鴛鴦被上。
女子最看重的便是名節。自幼父母就與她說:“夫家才是女子的倚仗,要相夫教子,舉止得體。”
如今這倚仗沒了,名節也岌岌可危,怕是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過難。
匡轸玉已換下了喜服,換上了喪服。
整個将軍府也從原本的喜氣洋洋變成了死氣沉沉。
唢呐聲究竟是在賀新婚,還是哭孤魂,匡轸玉已然不知曉。
匡轸玉跪在祠堂裡,眼看着一個個喜賓愁眉苦臉地來上香,對她說:“節哀。”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殘陽如血,匡轸玉才得以起身。
院中的梨花此時應當開得正盛,匡轸玉這麼想着,人卻已至院中。
匡轸玉正發着呆,卻見牆頭出現了一個身影。走近一看,才發現此人衣着富貴,一身匪氣。
應當是哪戶富貴人家的好色之徒,攀爬别家的牆院當真是不知羞。
不過整個京城還有人不知道将軍府今日娶妻嗎?大婚之日爬上将軍府的圍牆,這膽子也忒大了些。抑或是,此人正是知道将軍身隕,才壯着膽子,想來一探究竟?
那人見她立于牆下,卻也毫不驚恐,甚至還想進入宅院,于是匡轸玉又走近了一步正聲道:“你不能進來。”
可那人卻好似沒聽見似的,縱身一躍至她身邊。
偏生此時父親前來吊唁,此刻正在尋她:“惠兒。”
匡轸玉慌了,若被父親看見,定要誤會,想她與這男子有染。無奈之下,匡轸玉壓着嗓子,悄聲對這不速之客道:“快躲起來!”
可男子仍是一動不動,絲毫不覺得這是什麼羞恥之事。
匡轸玉推不動他,眼睜睜看着父親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父親當着人的面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罵了多久多難聽她已不記得了,隻記得始作俑者似乎還惹怒了父親。
入夜,母親端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居高臨下,渾似一尊佛像。
父親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大道理,從頭至尾沒有懷疑過她是清白的,似乎已将罪定下,不容分說。
“匡轸玉,你可知罪!竟敢招惹丞相府嫡子?縱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也斷不敢與外男獨處!匡家百年清譽豈能毀于你手?況将軍府與丞相府素有嫌隙,你這是要陷全族于不義!”
匡轸玉猛然擡頭,那人竟是丞相嫡子……
“太尉明日便歸,若知曉這等醜事豈能善罷甘休?不若今夜便了斷幹淨。”匡父将白绫擲于青磚,“你今夜自裁,明日全城便知匡家出了個貞烈殉夫的節婦。若待流言四起.....”
直到此時,匡轸玉的心才徹底冷了下去。為了匡家的名節,父親要她自盡。
用她的自盡以示貞烈,從而保全兩家名聲,這的确是一良策,可難道……他就從來沒考慮過自己的女兒嗎?
二十年的父慈子孝,如今竟成了笑話。
她不過是一顆随時可以抛棄的棋子。她聽話,便能位于棋盤之上,她不聽話或者可能會影響棋局,她便會被毫不留情地扔掉。
在世界上最親的人面前,匡轸玉接過了那條白绫。
但不管怎麼說,父命難違。父女一場,她這一身血是他身上流下來的,她的衣食無憂,也是他這樣冷血地算計而來。她是溫室裡的花朵,自然沒權力拒絕灌溉之人的要求。
他們給了她血與肉,她就注定是匡家人,應該把這一身血肉還給匡家。
若有來生,她隻希望自己的血肉能夠為自己而長。
匡轸玉忍受着緻命的窒息,果然沒多久就失去了知覺。
——
“冷,冷......”匡轸玉不斷蜷縮着自己的身體,卻依然覺得寒冷得刺骨。
“姑娘,姑娘!”
睜眼,匡轸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霜兒。
霜兒手指探向她的額頭,關切地問:“姑娘已裹了貂裘錦衾,莫不是受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