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之君與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計較到底失了體面。
沒有誰比我更明白他們在想什麼?我們北陳皇族,學不來心胸開闊,我們天生锱铢必報,我父皇最甚。
南謝打北陳臉幾分,他便想用謝明阚加倍奉還。
可他要臉,這事做不出,便想讓我來做,以我的名聲和年歲對謝明阚做出再過分的事也無人敢說什麼,傷了殘了也不過小孩間的玩鬧。
但我若不願,他們也無法強迫我。
白天應付了父皇,夜裡回了書院後我便變本加厲的使喚謝明阚,一會讓他替我端茶一會讓他替我倒水,還讓他替我端洗腳水。
這南謝的六皇子實在有副漂亮面孔,夏日酷暑,他額頭挂了層薄汗,沉默着站在我身側替我研墨,半垂着眸子,眼睫纖長,哪怕我見不着他的神态也知曉那定是極正派且淡漠的。
這是他最常露出的神态,用張家的纨绔的話說,像是披了層白蓮花皮的狼崽子似的。
其實我深以為然。
從小我溜貓逗狗,和五陵同伴打馬自長街而過,最是潇灑跋扈,我們都讨厭正經人,對正經人懷有偏見。
大抵是謝明阚就是這樣的正經人,恪守禮法,又是敵國來的質子,看着便令人格外不順眼。
所以我捏着帕子,在這個天下第一守禮人臉上胡亂擦抹,像在把玩一件漂亮的玩具。
謝明阚不出所料的露出略微抵觸卻又不得不忍耐的神情,連眼睫都在輕顫,強迫自己不要在我手中掙紮。
沒錯,就是這副模樣隻讓我愈發想弄亂他,玩弄他。
我想掀開他表面的皮看看他更深的真面目。
在書房玩了小半天,我便丢下他替我整理書房,自己回了寝居睡覺,明日劉家的小娘子還約了我去打馬球。
這個掀開他真面目的時間并沒有讓我等太久。
因為我終于發現了他确實在藏拙。
我想這大概是每一個質子都要掌控的手段。
成績不能太好,不能太亮眼,要平平無奇,不能搶了他人風頭,要讓别人覺得他是個庸才,欺負起來也要欺負的順手,這樣才能在處處惡意的敵國活下來。
他做得很好,也藏得很好,哪怕有人懷疑也壓根找不到他藏拙的證據,隻能變為半信半疑,時間長了,誰會再關注這麼一個小小的敵國質子?
我是如何發現的呢?
那日我取了發帶闖進他的房中,見着了他新寫的策論。
章章句句,精妙準确,足可見天賦之高。
他目光淡淡的看着我,燭光掩映得他眸光明滅。
我似笑非笑地關閉房門,坐在他對面。
我問:“你不解釋一下嗎?”
他答:“公主不是早有懷疑?”
我們兩人都面色平平,毫無波瀾。
我再問:“你不怕我見你天賦卓絕而殺你?”
他回答:“公主若要殺我,那也不會特意讓我在書房見着您北陳的辛密。”
我笑起來。
我喜歡聰明人。
我也需要聰明人。
向來纨绔随心所欲又不知世事的嫡長公主在書房裡留了下了什麼呢?
一個故事——一個上一代皇權之争裡從來不為外人所知的故事。
南北摩擦越甚,謝明阚在北陳地位尴尬,隻等有朝一日,戰号響起,他便可能做了那祭奠戰争的第一個祭品。
當山河破碎時,他又如何不會淪為浮漂?
所以他急需找個靠山。
我就是那個靠山。
我欣然接受,我将謝明阚掌控進了手中。
我愛這種掌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