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隻有島台上方亮着一盞小燈,蜜糖色的燈光傾倒而下,陸慎之整個人浸在準前妻蜜色的邀請裡。
在魏聽藍面前,他隻是一隻會被蜜糖吸引的螞蟻而已。
感官在她面前總是格外敏感,他細細嗅着空氣裡的香氣,在腦海中默默分辨哪一種來自香薰,哪一種來自魏聽藍。
分明睡前會給旁邊的枕頭噴上她常用的香水,抱着她常穿的那套睡衣,但他還是更想念這種随着她皮膚溫度揮發開的味道。
魏聽藍慢吞吞從門口挪到流理台邊,沒有要多開一盞燈的意思,
“喝什麼?”
“都可以。”
她早知道是這樣的回答。
陸慎之在她面前,好像一直都是個什麼都可以的人。
但魏聽藍不喜歡他這樣。
什麼都可以,結婚也可以,一句句“可以”組織拼湊成巨大的“不可以”,隻是他從來不說,讓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壞人。
他明明還在喜歡着别人,還要拿她當做替代品,裝作一副什麼樣都可以的樣子。
真是虛僞又過分。
魏聽藍背過身,遮擋住大半的燈光。垂着眼睛往玻璃茶壺裡加上熱水扔幾朵洋甘菊,她側身把茶壺放上加熱墊。
挪動幾步,半個身子落在蜜糖色的燈光下,她感覺到陸慎之的視線,皮膚和壺裡的茶水一起升溫染色。
她常覺得陸慎之能看透她。倒也不是什麼玄妙的讀心術,隻是單純覺得那束視線像是雨天濺到腿上的泥點,帶着潮氣和涼意,埋頭想跑卻發現滿地都是泥濘,甩不掉,隻會越積越多。
她無所遁形。
和他去談結婚的事的時候,他就是那樣的眼神。
她以為是錯覺,後來滾到床上,意亂情迷之際借着月光去看他的眼睛,才發覺不是。
他總是這樣看她。
沉默了一會兒,魏聽藍用指腹碰了一下發燙的茶壺,問:“你當初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茶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她心裡不痛快,也在鼓着泡泡。
屋子裡隻有茶水煮沸的聲音,陸慎之過了很久都沒說話。
關閉加熱墊發出“嘀”的聲音,茶水不再沸騰。
魏聽藍疑心他根本沒有在聽她講話,終于肯擡眼看他。
用一種去公司跟那幫老頭子開會的表情。
見她看過來,陸慎之終于開口:
“原本就有婚約,而且我很看好寰興之後的發展。”
魏聽藍聽得好笑。
哪怕他隻說後半句,她都不會那麼生氣。
有婚約,所以呢?
“婚約是我和陸敬之的,跟你有什麼關系?”
她把他當什麼?陸敬之的遺産嗎?
甚至稱不上遺産,畢竟人人對豐厚的遺産趨之若鹜,而陸慎之不過是把她當做一個替代符号,床上床下都談不上熱情。
自尊心被二十多年的風調雨順滋養成茫茫原野上的參天巨木,此時卻整個燃燒傾倒,連同理智。
她背過身去拿杯子,沒注意他聽見陸敬之名字時怔愣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她壓下情緒。
陸慎之眸底湧起一絲驚詫,片刻被吞沒。他點頭,“是。”
魏聽藍快氣笑了,“既然這樣,為什麼要答應和我結婚?”
她當初說得很明白,她不是非這條路不可。如果他不願意,她會另尋他法。
但陸慎之沒有直接回答她,“你從哪裡知道的?”
她不說話,斜了一眼島台上被推遠的日記本。
陸慎之心下了然。
那棵名為自尊心的樹轟然倒塌,火勢蔓延到整片原野。越燒越旺,魏聽藍幾乎能聽見草木燒焦時噼裡啪啦的聲音。她心髒跳動的聲音。
她低頭把茶倒好遞給他。
陸慎之接過,指尖短暫相觸,像是觸電。他腦中自動剔除她念出陸敬之名字的那段記憶。
下一秒,腦海裡電流的滋滋聲在面前放大扭曲。杯子落地,變成一地玻璃渣。
魏聽藍先松的手。
尚且滾燙的茶水飛濺到她的小腿上,燙得她縮了一下。
兩個人都愣了幾秒,最後是魏聽藍率先回神,舌尖抵着那顆尖尖的牙齒,沒好氣地站在原地,
“你走吧,喝不上了。”
洋甘菊茶的味道蓋過香薰,填補兩人沉默的空隙。
半晌,她腳下一空,被陸慎之抱到島台邊的椅子上。
像是來過很多次一般,他熟門熟路去衛生間取來毛巾,用冷水浸濕後敷在她的小腿上。
單膝跪地,陸慎之握着她的腳踝,像是在擦拭家裡的古董花瓶。
冰涼的白瓷,往上是霧藍色的花紋。
但和花瓶不同的是,陸慎之非常清楚,如果以這裡為起點一路往上烙下細密的吻,吻到濕熱的瓶口,她的皮膚會從象牙白變成翹紅。
不能再想了。
他穩了穩越發粗重的呼吸,放下毛巾去收拾地上的玻璃渣。
魏聽藍從錯愕中回過神。
她到這時才恍惚間明白,她沒法真的讨厭他。即便在他們這樣的關系裡也事事妥帖,他什麼都好,就是沒品。
不喜歡她的人都沒品。
地上的水漬被擦幹,陸慎之從衛生間出來,放下挽至小臂的袖子。
魏聽藍張了張嘴,她想讓他别再來了,她媽媽的生日也不必出現了,他們不用再見面,隻等冷靜期滿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