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母子的相貌非常相似,隻是安多美達身量更高,四肢修長,碧綠的眼眸中流露出壓迫力。歐裡安的短發天然地卷曲着,帶着一種青少年的魯莽。在安多美達鬓角,也能看出那些調皮的蜷曲的痕迹。她卻把蓬松的銀發梳到腦後,形成一個高聳的發髻,顯得高雅而别具韻味。
歐裡安對她行禮:“母親。”
隊友紛紛側目:這家夥在外面對陌生人大放厥詞,說什麼“不是媽媽”“隻是撫養人”,沒想到回到家裡是這麼一副乖巧懂事的做派。
安多美達顯然習以為常,她伸手往水池邊的台階一指,示意歐裡安在身邊坐下。另外幾位陪同的精靈站起身來,也很恭敬地對她行禮,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還有這幾位,”歐裡安有點尴尬地看向林一七一行,“他們是……”
“我知道,和你一起偷闖維倫塔的朋友。”安多美達說道,“順帶一提,違反議會發布的禁令是有懲罰的,請你們明天去露娜希爾的市政廳繳納罰金。”
“啊?”歐裡安一愣,“可是我們有資格——”
然後他恍然大悟,回頭怒視林一七。
“你們也沒有啊?”
人在江湖,當面忽悠人還算得上随機應變,騙小孩被對方家長發現就有點社會性死亡。雖然這小孩的實際年齡比你還大兩輪,但看他的情商水平顯然是小孩無誤……林一七難以招架,隻好老老實實地說道:“對不起,我們不該用投機取巧的辦法。”
“投機取巧是智者的本能。”安多美達悠然說,“沒有永恒的突破規則的野望,‘再簡化一步又會怎樣’的想法,很多偉大的魔法都不會被發現。”
“雖然這麼說,”她又莞爾一笑,“如果你們把月亮寶石帶走了,卻被舉報沒去過試煉場,未免太丢議會的面子。所以罰金還是要記得交的。”
如果忽略這位女士一直全盤掌控他們的行動,她的态度算得上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了。林一七忍不住問道:“我們真的可以把寶石帶走嗎?”
“那是埃斯特爾的寶石,不是嗎?”安多美達探出指尖撥弄面前的水面,鏡面般的湖水一陣晃動,顯示出了維倫塔月色下的影像,“根據他的遺言,誰能拿走,那就是誰的了。”
聽她的意思,似乎安多美達已經進入過維倫塔,卻沒有拿走寶石。但“遺言”二字在衆人心中都引起一波巨震,一時沒人關心那個問題。歐裡安徑直問道:“到底是誰對他施加了那個魔法?要怎樣才能解開?”
“你恐怕已經看出來了吧。”安多美達說,“那不是普通的石化魔法。他對自己施放了那個咒語。他将從裡到外成為一座石像,失去對世界所有的感知。在這段時間裡,他不會看見,聽見,和思考别人告訴他的任何事情,隻是一塊安靜的石頭,直到世界終結——而鑒于埃斯特爾是整個大陸上最強大的魔法師,恐怕幾百年内,都沒有人能為他解開了。”
“可是,”歐裡安茫然無措,“為什麼?”
“這個嘛,其實我已經和你說過很多次了。”精靈議長仰起優美的脖頸,擡頭看向湖水上方真實的月亮,“很遺憾,歐裡安,埃斯特爾是個軟弱的人。”
“我從小就認識他,超過五百年了。典型的高塔學者,不擅長處理人際關系,害怕承擔社會責任。當然,這不意味着他是個壞人,他心地善良,容易被生命啊正義啊之類的話術說服——沒錯,我就是這樣勸他在撫育協議上簽了字,也就是這樣把他送上了戰場。他的魔法很強大,很危險,足以讓他成為威震大陸的傳奇法師。但内心深處,他能承受的東西隻有那麼一點兒,你明白吧?失去了相信的東西,他沒法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我相信他是關心你的。但他無法為了你在這冰冷的世界裡堅持下去。就是這麼簡單。”
“我一直告訴你,你是我一個人的孩子,歐裡安。”女議長歎了口氣,“你的眼睛像我,你走路的方式像我,連你的魔法也像我,對不對?但我猜命運畢竟是神奇的。你的性格像埃斯特爾。”
歐裡安像是被一支利箭射中那樣,露出驚惶受傷的神色。安多美達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
“不要誤會。”她說,“做一個内心柔軟的人沒有什麼不好。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否值得他用這樣的方式告别,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你想要去弄明白,我不會阻止你。”
她那張高貴而淡然的面孔上,因這作為母親的告誡而顯露出一絲溫情。這似乎是個不應該打擾的私人時刻。但林一七等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發問了。
“為什麼議會不允許精靈參與寶石之争?對王國破碎袖手旁觀,違背了你們與人類的約定吧?”
安多美達側過頭來,碧綠的眼睛端詳着她。
“精靈議會的盟約是與薇格蒂斯簽訂的。如果人類想要繼續合作,可以讓新的繼承人與我們接觸。”她輕描淡寫地說,“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收到任何來自維達爾或薇爾莉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