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作業?”任格明知故問。
“嗯,作文。”
林墨白隻說了一半實話。作文的确有但并不要求明天交。通常語文老師布置作文題目都給學生一周思考時間,林墨白故意說成是明天要交的作業。
“好。”任格不露聲色地應着。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詭異的甯靜,好像誰先打破甯靜誰就處于被動。
又開出一個街區,車子停在路邊。林墨白緊張的手心冒汗,不曉得任格接下來要跟自己探讨□□還是作文。
任格解了安全帶,眼瞅要下車的意思,林墨白這才鬥膽側頭看他。
“寫一篇作文需要多久?”
“那個……”突然被問,林墨白不知道回答久一點還是短一點,本能的報了個均值:“一個小時吧。”
任格不疑有他,認真梳理時間線:“現在8點半,到家9點,寫完10點,寫東西費腦子,我去買宵夜。”
林墨白恨得就差擰大腿了,照這個節奏,今晚作文不寫都不行,嘴上卻是弱弱地回應:“也行……”
任格下車後,林墨白慌慌張張掏出筆記本,再次将作文題目确認一遍,并且下意識念出來。這不是她的習慣。以往有同學寫作業把題目念出聲來,老師都會提醒千萬不要養成習慣,考試的時候不允許發出聲音,習慣聽覺神經鍊接大腦皮層,臨考審題要吃虧的,可她今天太着急了,希望念出題目的同時産生下筆如有神的效果。一個小時寫完作文,那得是在打好腹稿的基礎上,現在連根毛的思路都沒有。她絕望地俯身用筆記本敲擊腦門,頭懸梁不成變成頭撞牆。拍着拍着,筆記本不知撞上哪個按鈕,車載音箱響了,沙沙沙的忙音令她動作戛然而止,黑暗中凝望一處,所有觸感集中于耳膜,預感接下來聽到的不是音樂。緊接着印證了猜測,車載音箱飄出魂靈般的女聲:
“爸爸,今天是我離開你的2161天,在我軀體最疼的那些日子,你常告訴我不要害怕,隻與内心的神佛和來世相鍊接,終有一天我們會在彩虹橋上再次相遇,最初我每天都盼着相遇,别人在那裡生活,隻有我回頭看以前的生活,直到某天我看見您在彩虹橋下懷抱另一個小女孩,她長得很像我,我興奮的以為看見了自己,可是我聽見您喊他小美,而我叫麗麗。從那天起再想起過去的事情就有些費力,我知道某些記憶正在從我的大腦中消失,我不害怕反而高興,我終于看見眼前的生活了……”
2161天?差29天滿6年!林墨白的理科思維上線,聯想金大力三年前有了另一個女兒,無論時間間隔還是情感訴求,這段文字很像他已逝女兒來自天堂的口吻。
金大力是任格的客戶?!
林墨白前段時間泡在任格公司,沒少接觸業務内容,知道很多家庭始終走不出失去未成年兒女的痛楚,于是借助AI留住聲音和影像,營造兒女依然在世的畫面,不定期或定期向父母彙報自己的幸福瑣碎,日後歲月換一種方式陪伴。林墨白看過太多的不舍、思念、回憶、重溫、永恒……這類字眼。
遺忘,似乎是一個大忌。
然而這段文字突破以往禁忌,把死亡事實擺在面前,召喚生者不要不舍得撒手,某種意義上死亡是終點亦是起點,逝者看到生者幸福才能在天堂安居。
這個理念莫名刺激了林墨白。
決定給任菲菲捐骨髓之後她開始關注生與死的話題,越來越認同人類隻是大自然衆多生物機體的一種,可以作為一朵花、一棵樹、一粒塵埃、一幕空氣,存于世間任何角落,無論高矮、胖瘦、貧窮、富有,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如果每個人都會消失,那麼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此刻,林墨白理解的“平等”就是生死平等,每個人把自己帶入某個場景是否心甘情願,比如,是不是真的可以坦然的失去生命?是不是真的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救别人的生命?她問過自己如果瀕臨絕境有一線生機是否希望别人在沒有危險的前提下施以援手,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推己及人任菲菲也有同等權利。骨髓捐獻理論上沒有生命危險,然而主動舍棄一小段健康把自己裝進救贖者角色不是每個人都願意。
車内黑,車外亮,她能清晰地看見任格遠遠的從便利店出來,長身玉立,俊逸出塵,手裡拎着一大袋東西,又是那麼接地氣。任格看不見她在車内做什麼,隻需一個簡單的動作,關掉車載音箱,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按照内心的設定,完成對于生死平等的踐行。可是任格面容平靜地走近,天寒地凍的世界裡給她明确的溫暖,忽然有一種不舍。如果萬分之一的幾率在骨髓捐獻中死去,那麼就要與這個如此完美的人永久分離,不是異地,而是異界,一個天,一個地。縱使看透生死也會深深的不舍。挪開想要關掉音箱的手,漸漸坐直身體,頭靠在椅背上,任由車載音響繼續播完天堂之音。
任格矯健的身形鑽進車内,瞬間灌入清冷的空氣,配合肅然的背景音,既沒有破壞調性,也沒有放大悲傷。他将食品袋扔到後排,轉回身看見那隻套也無波無瀾扔到後排,然後看向發呆的林墨白,“有靈感了嗎?”
任格的車載設備早已改裝成關鍵詞自動生成文案系統,一來防止靈感丢失,二來及時調整客戶需求。就在剛才,當林墨白變幻3種語氣發出“平等、平等、平等”的指令,AI系統生成了第2161條文案。
街燈照進他的瞳孔,閃閃爍爍,明明滅滅,神奇地被林墨白用意識捕捉到,腦袋貼着椅背轉向他這一側,對上水波般蕩漾的眸子,猝不及防撲進任格懷裡,聲音柔顫的像碎了線的珠子:“你教我……”
“教什麼?”
“怎麼成為你的女人。”
任格被她人畜無害又禍國殃民的精分模樣弄得哭笑不得,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揶揄說:“我隻教過你語文……”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
任格怎會不想要她,好幾次若不是有意逃開,他都怕不小心沖破理智的閘門,現在她又這副樣子,像隻溫馴的小鹿在懷中呢喃,叫他孤守城中的情欲怎能不蓄勢燎原。這三年在英國主動送上門來的,包括任智智給他招來的豔遇,足夠攢一部長篇小說,可是任格都視而不見,甚至不需要忍耐,此時明顯感覺身體某處的膨脹,讓他被奚落的性向有了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