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願默默算着,六年前李長安才十一二歲。李驚羽根本不知道她在越此星那個年紀喝不喝酒的。
她又問:“殿下後悔和親嗎?”
自古以來,哪有公主是願意放棄養尊處優的生活,去往異國和一個,甚至多個陌生男子度過餘生的。
“後悔?沒什麼後悔的。是我自己要來的。我作為大梁的公主,在大梁其實沒有什麼用處,反而在蘭宛可以穩定兩國百姓的心。我不死,兩國永不開戰。”
蘭宛雖然礦産豐富,三面環山易守難攻,但偏偏是小國,遭人觊觎。
為求自保,蘭宛一直以來都向大梁稱臣,每年上貢歲币,依附而生。大梁也恰恰需要這道北方的屏障。多年一來兩國關系微妙,以和親來維持平衡。
“王他也很好,我在這裡也挺好。就是他太忙了。連今日,白天我就看他似有憂慮,到了晚上,果然趁着我假裝睡着就走了。”李驚羽早就習慣這樣,也沒有什麼怨言,“幸好還有你們陪我。我也很開心。隻是,隻是蘭宛真的太冷了。”
“我們在這裡有溫泉,還是比梁都冷好多好多。蘭宛好些地方,一年之中超過半年都是冬天。草木不生,牲畜不靈,那裡的老人有一半都過不了冬,小孩幾乎無法在冬天誕生。”
李驚羽擡頭看看天,眼中朦胧,蒙上一層水汽,語氣單純未摻其他:“我隻是,希望蘭宛不要再那麼冷了啊。”
空中隻餘一輪皎月,也不知道聽沒聽到李驚羽的願望。明月高懸,斜斜投下來,整個别院都籠上一層淡淡的、慘白的光。
将淩願緊皺的眉頭映得清晰。
“殿下,我能冒昧問一下這是什麼東西嗎?”淩願很克制地沒有捏住鼻子,而隻是躲在門口,露出半個頭來看向竈台前正在忙活的李驚羽——以及鍋裡一坨意義不明的東西。
說是一坨其實不太準确,因為那東西半濕半幹,說是稀飯或疙瘩湯也并不準确。倉颉造字的時候終究遺漏了人的創造力過于無限,無法形容的産物也多于牛毛。
總之,那鍋中冒着熱氣和似有似無的紫色煙霧,飄散過來的氣味不能簡單的以香臭概括,而是充滿了各種…情緒。悲傷亦或憐憫都不能形容。
淩願默默想着,從前人們說女娲造人是最偉大的,現在看來還是遜色于王妃造湯。
聽到淩願的詢問,李驚羽茫然轉過頭來啊了一聲,反問道:“在殿頂上待那麼久,你不餓嗎?”
淩願覺得如果讓她隻這種東西充饑的話,她就不會被餓死而是毒死了。
雖說看李驚羽喝了那麼多烈酒,但對方口齒清楚,儀态端莊,淩願先前并未想過她喝醉了。
結果李驚羽的醉倒是不一般,越醉越有勁。不但不搗亂,反而幹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活。
淩願好不容易剛把想要直接起飛的李驚羽從殿頂上勸下來,她就又跑去柴房拿柴,說怕淩願餓了要去生火做飯。
淩願本來看她吭哧吭哧一頓劈柴,還頗為感動,跟在她後面看她一頓忙活。
然後不知道哪個地方出了岔子,再反應過來,李驚羽俨然不是一個庖人,而更近于在熬藥或者煉丹的方術師了。
淩願望着頭頂的紫氣,婉拒道:“多謝殿下好意,奴心領了。殿下做的這等……珍馐還是留給他人享用吧。”
“哦。”李驚羽想了想,又往裡加了些蘭宛特制的佐料。
淩願看着看着,突然發現什麼也看不見,才知道自己居然閉上了眼。
她勉強撩開眼皮,盯着李驚羽攪鍋。
真的好困。之前在殿頂的時候,李驚羽講完那些,又開始講一些童年小事,還非要唱歌。不知鬧了多久。
淩願是真的感覺自己要暈過去了,李驚羽講的話傳到她耳裡,仿佛隔着一層水幕,一句也聽不清。而自己迷迷糊糊的回答仿佛夢呓。
她走了兩步,想回去睡覺,感覺好黑才發現自己又沒睜開眼睛。
或許是李驚羽的那一鍋東西冒出的熱氣有催眠效果,或許是此時天快亮了,總而言之,淩願迷迷糊糊摸索到一堆稻草杆,絲毫不顧不遠處有幾隻鵝,就此躺了下去。
稻草堆成的席子此時比少年時期家中的那價值數百金的名貴楠木上的鵝毛褥子還要柔軟。如果此刻就此睡去,會使她長眠不起,那也心甘情願。
再也顧不得其他事。淩願就這樣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