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家的月姑娘？”

“趙寡婦！”

兩人不約而同地一喊，黑虎立即不高興了，又掙紮着撲向山月，被主人呵斥回來，不情願地立在腿邊，虎視眈眈地看着。

山月趕忙捂住嘴，糾正道：“趙嬸子！”

隔開十來步的距離，山月看着對方，心裡千般滋味不知道說什麼好。

對方是黑虎的主人，二癞頭的媳婦，在村裡守寡了的趙寡婦趙李，平日不常和人來往，然而性情也不是個懦弱的，和山月家裡沒什麼交集，偶爾一次見了，是趙李給娘來送過節的禮物，也就是送給祭頭的好處，免得掣簽将她掣出來。

趙李家裡三個姐妹，和二癞頭一樣也是居中的。

就像大癞頭和三癞頭都死了一樣，趙李的姐姐趙桃，妹妹趙杏也都死得早，和二癞頭成親後，人們常說他們家是老二兩口子，二癞頭很快就死了，這個稱呼就不見了，變成了趙寡婦……

山月心中翻出為數不多的對這位趙嬸子的記憶，說是嬸子，對方隻是輩分大，年紀卻大不了她幾歲，今年大約也才二十五六，因着守寡，門前不少是非，好歹黑虎是條好狗，見了誰來自家便是真會往屁股上咬好幾口，這才把那些不正經人擋在外頭。

她萬萬沒想到還能在兩岸村遇見壘頭村的人，她以為自己活着這事隻有秀姑知道。

此刻就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緊盯着對方，并未貿然開口。

趙李也是吃驚，她聽過山月姑娘的事，山月主動決定去山上這事在村裡引起軒然大波，可誰也不敢往深了唏噓，不然人家頂回去一句“那你去替了她去”，因而大家隻能暗地裡說，平日裡二祭頭養的這姑娘雖然不做活，性格也不好，然而關鍵時刻卻是個豁得出去的仁義人……山家對秀姑家有恩情，估計着秀姑今年就會嫁了山家的三小子了。

可山月竟然還囫囵個的活着，提着斧子，威風凜凜地和她的狗對峙。要知道村裡的男人們連從前的黑虎都怕，更别說現在這莫名變得更可怖的黑虎了……趙李不太熟悉山月，不知道她從前在村裡就是這麼個魁梧樣子，腦中翻過許多個念頭，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但到底是長輩，她遙遙問了句：“你怎麼在這兒？”

山月将話丢回去：“你呢？如何在這裡？”

趙李見山月說話聲音清亮，眼神清亮，不像是什麼鬼怪，猶豫再三又問道：“你還活着，怎麼不回家去？”

山月道：“黑虎怎麼了？怎麼成了這樣？”

她是明知故問，卻果然戳中趙李，對方腳步一軟，想說什麼，又望向遠處，拍拍正在警戒的黑虎的腦袋：“這是山月，村裡的月姑娘，你忘了？怎麼大白天的兇起人家。”

黑虎委屈退後，卻仍然偷偷看着山月，隻要山月敢做什麼，它便會一口來咬斷她的脖子。

明明相隔這麼遠，兩人說話也是用喊的，可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一點未散。

趙李猶豫片刻：“月姑娘，村裡出了怪事……好幾戶人家的狗，忽然就死的死，瘋的瘋，死的時候，身上流了膿，有說不出的怪事……黑虎也是那天……忽然半夜叫起來，我出來看，它便成了這樣，我也不知怎麼辦才好……隻知道，那些瘋狗，都叫村裡人打殺了，黑虎雖然變成這樣，卻還能聽懂我的話，但我也護不住它，便一道逃了出來，往兩岸村想着有個遠房親戚能投奔，沒想到這裡……”

山月仍然握着斧子仿佛戰神一般立定，心裡卻一團亂麻，用自己的斧子也不能劈砍開，胳膊有些發顫，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隻說：“村裡人吃狗肉沒有？”

“這我不知道，”趙李答道，又看山月，“莫非你知道什麼隐情？是什麼狗的瘋病嗎？還是山……”

她吞下了那個“山神的懲罰”的話。

“我……我……”山月猛地抓住頭發，咬緊下唇踉跄幾步，險些跌坐在地，“是什麼時候的事？狗是什麼時候瘋的？”

“就前天……不過黑虎發病是夜裡，我來這裡也有一天了……”趙李的話還沒說完，山月連滾帶爬地穩住身形，扭頭沖向壘頭村。

她二叔愛吃狗肉，又向來不擇手段，她隻知道獸吃了怪物的肉會變成怪物，人吃了那東西會變成什麼……她隻祈求二叔當了四祭頭得了好處後便看不上死狗的肉……或是别家的誰也好，别貪圖這一口……要是人瘋起來……

趕馬村……兩岸村……

山月隻覺得渾身發冷。

閨中仙的諄諄之言還在耳畔：“往後，人人相食，神也無暇自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