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他眉間朱砂痣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我馬上要去軍營，和将士們一起練習，你要一起去玩玩麼？”
緒和聞言眼睛一亮：“好呀，我去打醬油！正好皇上召見，下午我就不去點卯了，就這個帶薪摸魚爽！”
陸照臨嘴角微揚：“行，但是你要想不被發現的話。得扮成小兵，我安排你在旁邊，站着看就行。”
坐馬車沒幾分鐘就到了。
這是緒和第一次踏入鎮北大将軍府。
朱漆大門緩緩推開，迎面是一座巨大的青石影壁，上刻猛虎下山圖，虎目嵌着黑曜石，在陽光下炯炯生輝。穿過回廊時，兩側的兵器架整齊排列，刀槍劍戟在日光下泛着冷芒。
“發什麼呆？”陸照臨回頭，見她愣在原地。
緒和眨了眨眼：“你家……好威風啊。”
陸照臨輕笑一聲，帶她進了内院。侍女很快捧來一套小兵的裝束——靛青短打，束腰革帶，一雙黑靴。
緒和轉出屏風時，陸照臨正在調整腕甲，聞聲擡頭——
束腰革帶掐出纖細輪廓，銀灰色長發盡數藏進布巾後，倒真像個俊秀的小卒。緒和轉了個圈，衣擺揚起，竟真有幾分飒爽之氣。
“……不錯。”他低聲道，眉眼中盡是欣賞：”很有精神。”
“走了，等會跟緊我。”
陸照臨為了不讓她露陷，刻意在軍營兩裡處和她一同下了馬車，然後挑眉：“不介意和我共走兩裡路吧？”
緒和并不理他，而是确定了方向後，直接開始一陣猛沖！
“哎哎哎！姑奶奶！！！等等我！”
校場上，黃沙漫天。
還未走近，便聽見整齊的呼喝聲，如悶雷滾過大地。緒和跟在陸照臨身後，隻見數千将士列陣而立，長槍如林，鐵甲映日，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高台上，一道挺拔的身影負手而立——鎮北大将軍陸沉舟，玄鐵铠甲在陽光下黑沉如墨，眉目如刀，不怒自威。而在他身側，站着一位身着戎裝的女子，绛紅戰袍，長發高束，腰間懸着一柄細劍，英姿飒爽。
“那是我娘。”陸照臨低聲道，“單槍匹馬，闖過玄照邊境。”
陸父陸母又如何看不懂他這一點小心思？隻瞪了他一眼，示意軍營前，收斂點。
緒和還未回神，便被安排站在演武場邊緣。
陸照臨大步走入陣中，霜北鬥在腰間輕晃。
烈日當空，校場上的溫度越來越高，黃土被曬得發燙，蒸騰的熱浪扭曲了遠處的景象。
他的呼吸漸漸粗重，胸膛起伏明顯，但動作卻絲毫不見遲緩，仿佛不知疲倦。相比之下，後排的士兵們早已汗透衣背，動作開始綿軟，甚至有人咬牙堅持時，手臂都在微微發抖。
忽然——
“撲通！”
最後一排最右側的一名小兵終于支撐不住，膝蓋一軟，整個人栽倒在地，竟是直接暈了過去。旁邊的同伴一驚，剛要伸手去扶，卻被陸沉舟一聲厲喝喝住：“繼續！戰場上可沒人扶你！”
緒和站在場邊，看得心頭一緊。
忽然——
“報——！國師大人到！”
全場肅然。
一頂青緞軟轎緩緩停在校場外，轎簾輕掀，先探出的是一柄白玉骨扇，接着，一隻修長的手撥開簾子。
國師一襲月白廣袖長袍，衣袂飄飄，宛若谪仙。他面容清俊，眉目含笑，腰間懸着一枚青玉卦盤，行走時環佩輕響，與軍營的鐵血之氣截然不同。
“陸将軍，許久不見。我奉皇上之命，來巡視軍營訓練近況。”
他聲音溫潤清雅，如風敲竹。目光将四下掃視了一番，然後直直看向緒和的方向，唇角微揚，“這位小兄弟，倒是面目十分秀氣啊。”
緒和心頭一跳，完蛋了！國師怎麼突然找自己麻煩！！擡頭望向國師，隻見那國師眉如遠山含黛，執扇的指節修長如玉，腕間一串香珠，随動作散出清冽暗香。
而此刻站在他對面的緒和，活像個泥地裡滾過的猴兒。
粗布小兵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因方才慌亂更顯淩亂。幾縷碎發被汗黏在額前，襯得那張沾了灰的臉愈發小了。隻是她五官生得極秀氣——眉如新月，杏眼澄澈。
“就是不知，這般秀氣的小兄弟，能當好兵嗎？”
緒和想了想自己被拆穿之後的後果……于是梗着脖子說道：“自然是能的！”
國師的玉骨扇”唰”地收起，扇柄輕挑起她下巴：“果真？”
這一動作驚詫所有人的下巴，雖然一向知道昭陽國這位國師端的是風流倜傥，嬉笑怒罵之間，給出能銷千軍萬馬的策略。但他如此為難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兵，實在稱不上什麼君子風度。
陸照臨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正想前去解圍，隻見父親一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不要沖動。
緒和眼前閃過自己被發現亂入軍營的後果。她會抱着官服卷鋪蓋滾出司天監……然後被軍棍打到下不來床的畫面……
“自然當真！”緒和喉頭發緊。
“哦？”國師漂亮的眉眼裡帶了幾分戲谑，轉身面向校場，廣袖翻飛如鶴展翅，”既是在旁監軍的小校，武藝想必比台下這些……”扇尖點了點那幾個癱軟的新兵，“強上許多。可敢比試？”
她瞳孔微縮，随後一咬牙：”比就比！”
國師挑眉，用嘴唇無聲說道：”求我。”
“不必！”
大不了就是被暴打一頓！那又怎麼了！最多就說今日頭疼腦熱，一時沒打過罷了！她一下站了出來，走路帶風，站在了比武台上。
國師見狀也笑笑，玉扇輕揮：”哪位勇士願來指教？”
陸沉舟突然抱拳：”國師大人，末将以為...”
“陸将軍。”國師笑吟吟打斷，”軍營混入閑雜人等的後果...”玉扇”啪”地敲在掌心，”您比我清楚。”
緒和用眼神安撫了一下陸照臨，示意她沒事，然後繼續昂着頭，任憑沙場的風吹着自己馬尾飛揚。
軍陣中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舉起一隻骨節分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