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國師……您怎麼知道我的……是叫影吧?”
對面人似乎被她逗笑了:
“你不知道?”
他神色戲谑,仿佛陪小孩兒玩一般,演示道:
“光為陽,影為陰,此乃太極兩儀之顯化。”
他以指尖代筆,在茶湯表面劃開一道水痕。茶在木案上顯出更深顔色。
“此為黑,亦為影。”
那麼剩下的部分自然是白,也就是光了。
随着他動作,案面上呈現出一幅太極圖。
她怔怔,天天捧着星象書,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太極圖意味着什麼?
“可能我不說你也知道,孕育光影的太極圖有三内涵。”
“其一,亢龍有悔。
光影力量雖強,然而過度使用大業必然分崩離析。”
她的影……很強?那光是誰?
“其二,有無相生。
有光則有影,無影不成光。光影單憑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成氣候,須得合力,方能大展其力。”
“其三……”,國師眼神也逐漸透了幾分熱忱。
“光影所在,即為大道,無道,則無光影。”
也就是說,光影傳人必須要行大道?
那她天天摸魚打雜,這也叫行大道嗎?
“國師,我就是一個從八品小靈台郞,你指望我行大道?”
“裝到現在了,别裝了。”
天空突然批來一道閃電,天色暗暗,照亮緒和與國師的臉,照亮她眼底的晦澀,照亮國師眼裡的洞悉。
——昭陽洪武二十三年,緒和三歲——5+13=18,hjy24歲
昏暗的夜裡,屋内點着幾根蠟燭。
“和兒,你爹等我很久了……娘這病太重了……”
她面頰都瘦凹下去,已是半身入棺,卻笑着,仿佛終于要解脫了:
“我走之後,你去跟着淑妃,淑妃性情溫順,當會好好待你。”
她又抱出幾樣東西,一個匣子,還有……
“你這孩子,從小就愛看星星,注定是要進司天監的,我和皇帝求了這個福分。”
“以後你有什麼事兒,實在熬不過去,就拿着這塊玉珏,去最南邊,一切都會化險為夷的。”
語罷,像是想起了什麼,眼裡流下淚水。
“和兒,你這麼小,馬上就無依無靠……怎麼辦啊……”
“你記住……要藏鋒,裝傻裝笨……裝作什麼都不在乎,裝作人畜無害,直至……”
天空忽然驟亮,她眼睛大睜,似乎再難以吐出哪怕一個字,随後,一道驚天響雷如鞭笞大地般,鞭在昭陽王宮中,時地炭黑,數洗不消,似是天罰。
昭陽洪武二十三年,司天監監正緒含章,薨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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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和隻覺得手中汗已經濕透了,卻仍是面色不變:
“國師大人說笑了,下官又有什麼裝不裝的呢?下官也做個小星官,看看星星罷了。”
祁麟用扇子挑起她下巴,然後認真道:
“昭陽三十九年,你在國子監夜讀。”
她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讀的書目為——光影傳。”
“書冊第一頁,淚濕透了紙面,後來你為了不被發現,自己仿了一頁上去。”
他戲谑道:
“就這樣,你說你不知道光影術?”
她忽然面前模糊了。
“你......”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頸。
霧氣一瞬間浮上眼睛。
祁麟靜靜看着她。那些深埋多年的秘密,那些她以為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謀劃,此刻仿佛赤裸裸地攤開在國師面前。
“不必緊張。”國師忽然似是心有憐惜,語氣緩和了些,“明日朝會,你隻需做好分内之事,如實禀報星象即可。”
緒和強自鎮定:“下官不明白國師大人的意思。”
祁麟輕笑一聲:“現在還不是需要你做什麼的時候。”他轉身望向亭外,“回去吧,好好觀星。”
緒和僵硬地行禮告退,轉身時險些被自己的衣擺絆倒。
緒和踏着藍玉橋的台階緩步而下,夜露打濕了她的靴面。山間霧氣缭繞,将她的銀發染上一層濕氣。
陸照臨早已在山腳等候多時,見她身影出現立即迎上前。
“你個笨蛋,怎麼去了那麼久!害我好等——”
他本來面目上帶着幾分百無聊賴,像是等久了有點不耐煩,但是眉頭在看到她的瞬間就皺了起來。
“你是兔子嗎?眼睛怎麼紅紅的?”
他聲音裡壓着怒氣,帶着少年人的血氣方剛:“那狗屁祁麟國師欺負你了?我這就去找他——”
緒和急忙拉住他的衣袖:“沒有的事。山上風大,我有些着涼罷了。”
下山路上,他特意令馬車慢行,生怕颠簸讓她更不舒服。
“你這笨蛋……我讓你跟我學武,你不聽,身子太弱了。從明日起,我讓府裡每日給你送驅寒湯。”他邊說邊調整車窗的簾子,不讓夜風透進來。
月明星稀,馬車到了茅草屋前,二人下了車。陸照臨把她去軍營前換下的衣物遞給她,然後站定,伸手整理了一下她額前的碎發。
“你……若是受氣了...”他聲音輕了下來,“定要告訴我。”
緒和望着他映着月光的眼睛、那顆眉心朱砂,輕輕點了點頭。
深夜,她裹着被子,腦中反複複盤着國師見她說的話。
她吸了吸鼻子,顯然國師是知道她身上有影術的,那麼他要幹什麼?要揭發她心藏禍心?把她打做巫女燒死?還是舉報她身上有紋身,讓她丢了鐵飯碗???
她并不知道,隻是看着自己手腕,試圖凝神,然後再次讓影子顯現。
結果,她努力半天,發現自己胳膊在月光下愈發慘白,完全沒有半分影子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