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體弱,多在綠洲靜養。"她勉強穩住聲音,這是賀見淵為她準備的托辭。
左玦輕笑一聲,突然伸手拂去她肩頭的灰塵。這個動作讓他幾乎将緒和圈在臂彎裡,沉水香混着男性氣息籠罩下來。"那今日可要讓聖女見見世面了。"他指尖若有若無地擦過緒和頸側,“知道帝王谷裡有什麼嗎?"
緒和搖頭,不着痕迹地後退半步。甬道太窄,她的後背貼上冰冷的石壁。
“水銀河。"
水銀河?這是什麼?疑惑間,左玦拉着她向前,隻聽得密道盡頭傳來水聲,緒和瞳孔驟然收縮。水聲?她來玄照那麼多日,可是從來沒聽過水流聲,這裡竟然有那麼多水嗎?
密道盡頭豁然開朗。緒和踉跄站穩,眼前景象令她倒吸一口冷氣——
前方,整座山腹被掏空成巨大的球形空間,巨大的地下溶洞中,數千尊太陽神拉娅的金像呈環形排列。神像掌心托着夜明珠,照得洞窟亮如白晝。
最駭人的是那環着女神像的湖水,上層是百尺厚的清水,而下層……泛着金屬光澤,難道,這就是水銀?緒和胃部抽搐。在玄照百姓為一口水互相殘殺時,這些貴族竟将珍貴的水資源浪費在這種地方。
“上層流動水,象征生命;下層蓄滿水銀,象征永恒。”他挑眉,然後說:
“放心,上層水封住了水銀,不會有毒。”
被抓着手,緒和跟在他身後,甬道逐漸向下傾斜。不知走了多久,路過了多少座純金的拉娅神像,拐過最後一個彎,她的呼吸凝滞了——眼前是一尊極高、極為繁複的拉娅神像,高度幾乎頂滿了面前的石窟。拉娅捧着一顆巨大的夜明珠,這顆夜明珠竟然綻放着暖黃色的光澤。
“漂亮嗎?”左玦的聲音帶着奇異的亢奮,"我父親花了三萬兩黃金,才在最好的位置立了一尊神像。"他指向遠處一尊格外華麗的金像,“要看看嗎?”
話畢,他突然咳嗽起來,指縫滲出暗紅血絲。
緒和僵在原地。
他的脈搏跳動,一下一下,緒和的手可以清晰感受到。透過層層衣料傳來,又快又亂,完全不像正常的模樣。
“幫我...”他額頭抵着緒和的手背,聲音發顫,“你們聖女不是會祝禱嗎?”
緒和硬着頭皮撫上他傷口,假模假樣念起胡編的咒語。左玦突然悶笑,染血的手指穿過她指縫:“你根本不會,你這聖女學了個半吊子,我看玄照這樣下去,遲早沒了。”
左玦擡頭,眼裡盛着細碎的光:“那聖女摸摸我吧,我的頭好痛。”
他唇角帶着血絲,淚痣媚意橫生,又帶了幾分破碎感——緒和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剛觸到他的太陽穴,他又是一陣咳嗽,這次竟然是吐出來一些血水。緒和正愣住,他直接拉着緒和坐下來,然後期待看着她。
緒和看他那樣子,懷疑他身子應當帶有什麼極其嚴重的病症,怕自己一個不留意,他直接死在這裡,到時候自己且不說會不會被追究,怕是出去也難,于是幫他輕輕按着太陽穴,希望可以穩住他這一波的病情。
左玦的皮膚比想象中溫熱,她能感受到皮下血管的跳動。随着她生澀的撫摸,左玦忽然閉眼歎息,整個人向前傾倒,額頭抵在她肩上。
“左公子?”緒和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别動。"左玦的聲音悶在她祭服裡,雙臂突然環住她的腰,“就一會兒......”
這個擁抱來得猝不及防。緒和聞到他發間好聞的沉香,感受到他胸腔不規則的起伏。當她猶豫着要不要推開時,左玦突然開口:
“聖女,我不想死。”
緒和愣住。
左玦擡起身子,看向她,卷起紅袍,露出手臂:“我有枯血病。”
枯血病?緒和倒吸一口冷氣。她聽說過這種絕症,患者會因血液逐漸枯竭而死。
隻見他蒼白的手臂上布滿細小的傷痕,有些已經結痂,有些仍在滲血。
他低低道:“傷口幾乎無法愈合,一點小傷就能要我的命。”
“沒有醫治之法嗎?”
“祭司們說這是太陽神的考驗。”左玦慘笑,“所以我父親建了那尊神像,日夜供奉。”他忽然拽住緒和的手,“來,我帶你看看貴族們有多虔誠。”
然後帶她走過一座座神像,他手指着,說:
“這個是圖托爾家的,前年建的,不如我家修的一半;這個是托爾密王的,十年前修的,黃金用的是最純的……這個是……”
緒和胸口發悶。她想起小灣村那個為女兒祈福而死的苦行僧,想起焚道台前幹渴的流民。這些水本可以救無數人性命,如今卻被封存在地下,供奉着一尊尊沒有生命的神像。
她忽然捂住嘴巴,感覺胃裡一陣翻湧,她吐了半天,卻是什麼都沒吐出來。她擡頭,隻見左玦還興奮地笑着,眼睛裡面閃着光,說:
“我再給你看看幾個,修的不錯的,我們家裡修了這些神像,來世一定會享不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