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靜谧,像一層佛光普照的細雪,披在少年半邊側臉。
顧知免剛想再次開口,燈光卻忽然一閃,院子陷入一片黑暗。
他擡頭看什麼情況,姜扇膝蓋頓時掙脫他的手,被捆縛的雙手一下拉開,往顧知免的脖子上套去,然後腳朝他腿間一砍,抱着他一起摔在雜草中。
顧知免驚呼出聲,不知道是疼爽了還是單純開心,躺在地上直笑。
姜扇摘下毛巾,眼前一片黑暗,除了繁星投下的一點光芒外,就隻剩下偶爾飛過的螢火蟲在閃。
“顧知免,是你嗎?”
“嗯。”顧知免低低地應答。
姜扇眼眸壓了下去,他揮拳向身下的臉頰,被顧知免一下包裹住,挽着胳膊反推回去。
“換個地方打,别打臉。”
姜扇如他所願地朝他肚子捶了一下,但力道不重,又換來顧知免一聲笑。
“誤入藕花深處,驚起一隻小鹿。”
“誤入?我懷疑你故意的。”
顧知免調笑的神情不減,可眼神悄悄躲閃起來,竟沒注意眼前一片黑暗,任何表情對方都是看不清的。
“我怎麼能故意看你洗澡呢?”
姜扇也恰到好處地同時開了口,“故意報我砸到你的仇是吧。”
兩道聲線分明的聲音糾纏在一起,你說天我說地,卻換來顧知免的一陣尴尬。
自爆起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尴尬。
也不知道對方聽清沒有。
他手指輕悄悄地扣了一下草地,這才發覺身前已經被姜扇帶的,濕了一片,而就在這片濕潤中,他的褲子口袋“莫莫莫”地震動起來。
姜扇吓了一跳,手掌正按在那震動處,連忙撐着胳膊往後退去。
顧知免很詫異,掏出一個方塊示意姜扇,“手機,沒見過?”
他打開手機的探照燈,朝姜扇臉上揮了揮,一道白皙的光束驅趕了他眼前的黑暗,把少年的影子投得又大又遠。
少年跪坐身前,像穿着黑暗鬥篷的小夜遊神。
姜扇沉了口氣,站起來,也懶得理他了,轉而走向壞掉的燈。
“生氣了?”“真生氣了?”
“你外套呢?别凍着了。”
“快去池子裡洗吧,這次我保證不看了。”
“姜扇,姜扇。”
顧知免追着姜扇,他難得有話這麼多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很詫異,但看着姜扇的背影,還有那沒有回頭意思的後腦勺,他就感覺心裡癢癢的。
“姜——”
忽然,他腳下一飄,虛虛地朝前晃了晃,恰逢姜扇轉身,他就正正砸在了姜扇的肩頭。
姜扇眼皮上挑,十分有生活經驗地摸了摸他的額頭。
“顧知免,淋雨了?”
他終于知道這人為什麼這麼邪門了,人發起燒來是迷迷糊糊的不幹人事。
他把顧知免扶到旁邊的座椅上,然後檢查了一下燈的電路,搗鼓了兩下,啪,燈又暈開了一片黃色。
他這一開燈不要緊,一下就看到了顧知免那臉上的淤青,在那瘦長棱角分明的地塊,占領了不小的地盤。
他瞪着兩顆黑色眼珠附身過去,手指彎了兩下,到底還是沒碰,“這都是,我打的??”
顧知免捂着腦袋,尴尬地咳了兩聲,“嗯,對啊。”
他睜起無辜的眼睛,臉不紅心不跳地重申一遍,“你打的。”
“好疼,小拳頭怪重的。”
姜扇:“……”
姜扇低頭低了半晌,忽然被顧知免戳了一下肚子。
“你覺得你打得過我嗎?”
“我覺得不好說,但剛才那種情況下……”姜扇顯然沒有這麼好騙,撇着嘴,垂眼看顧知免漫不經心的笑。
“剛才什麼情況?”
姜扇眼睛瞥了一下地上的藤蔓,憐惜地捧了起來,搭到他的頭上。
“綁這麼緊……糟蹋好東西。”
顧知免沒躲,披挂着這一身藤蔓,追随他的視線,看着幹幹淨淨一姜扇。
孟姜女的姜,扇子的扇。
笑着陳述,“我可沒膽子……糟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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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扇重新回到池子裡,他給顧知免找來一個木盆,從竹筏下接滿水後,端給他。
就這樣,兩個人背對着,一個在水裡洗身子,一個在岸上敷毛巾。
顧知免的眼睫輕輕掃過星光,感知到一陣虛晃的細風後,微微側頭,但到底還是沒看到那人的身影,隻是小心地将懷裡裹藏的新衣取出來。
“姜扇,我來,是想賠給你一套衣服。”
姜扇坐得端正,本來閉着的眼睛睜開。
剛才說到初見砸了他的事,那賠衣服,應該就是那時候的帳了,姜扇記得,“小事。”
顧知免眼眸深沉,将這兩個字納入耳中,嘴唇平薄。
因為這兩個字代表了拒絕。
他竟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