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寒猶如活物蟄醒了沉眠中的江泠風。
江泠風一醒來,下意識想抽出腰中長劍想防備,卻發現撈了個空。她低眸望去,微微瞪大了雙眼。
入目竟是一雙凍瘡累累的幼童之手,手臂幹瘦如同冬日枯枝,仿佛下一刻将被凜冬狂風折斷,隻餘幾片破碎的布料聊勝于無地遮住肌膚。她愣了愣,才知曉了自己現狀。
她被變成了昔日小孩的模樣,對方究竟意欲何為。
還有它說的“第一個”,也就是接下來說還有其他人?
江泠風立刻擡眼,警惕地看向四周。
隻是入耳是一片獵獵風聲,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再無其他。
江泠風沒有洩氣,正想站起來走去查探,卻一時不察被絆倒在地。她的雙手觸碰到冰冷的地面,寒意刺骨,讓她忍不住輕呼了一聲。袅袅白霧自她口中逸出。江泠風這才察覺這片凍人之意并非自己的幻覺。
這時,一股又一股刺骨寒風吹來,讓她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遲鈍的身體仿佛意識到此刻的身份,任由凜冽的寒風在她瘦小的身體裡猖狂遊走,她身子孱弱,被寒冷壓迫得幾近失去意識,更是調動不了靈力,隻能無助地抱着雙肩,抖動着身子躺在了地上。她顫着嘴唇翻身起來,被風吹到後憑本能在地上艱難匍匐。
一股又一股凜風毫不留情地阻攔着她的去路,江泠風此刻弱小得猶如風中殘燭,不過幾息她就力竭仰躺在地上,渾身冰涼,意識模糊。
她眯着眼,明明滅滅的視線中,她在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初識師傅的那一刻。
也曾是遇到一片冰天雪地,天大地大,她身無長物,無所依靠,窮盡所有,也都看不到一條生路。
眼下場景宛如再現了當初之景。
凜風仍在肆虐,嚴寒想要占領她的意識,這時天上又開始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大雪。
鵝毛大雪輕輕落在江泠風身上,又在眨眼間化成了沉重的冰水,很快濡濕了江泠風身上殘破的衣物。冰涼沁入了她的肌膚,凍得她全身發紫發青,手上凍瘡變得愈發紅豔,瘡口裂開,遺落下一道暗紅痕迹,頃刻間又被大雪覆蓋。
一片潔白的冰雪中,江泠風小小的人影宛如一塊礙眼的斑塊,頃刻間就要被無情的大雪所掩埋。
然而,不知有多少次,那副瘦小的身體險些被冰雪掩埋,隻是在下一刻,江泠風又親手刨開那片雪,艱難地往前爬着。
求生之念猶如她體内最為頑劣的跗骨之蛆,不論身處何種境地,都一直支撐着她,不讓她倒下。
她還要找到其他人,同他們一起找到出口。
不知爬了多久,江泠風全身麻木不已,一程下來,她隻憑本能一直往前爬,宛如當初幼小的自己。她不知道她能去哪裡,持續的冰涼讓她感知不到手腳在哪裡,就在她以為了了無期的那一刻,突然,寂寂無聲的雪地裡出現了一道聲音。
咯吱咯吱踩在雪上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
她下意識擡頭看過去,就看到有一道人影自遠方緩慢踱步而來。
她睜大了眼睛。
那人自冰雪中而來,稀薄的光線勾勒出一道模糊又熟悉的高大身影。
難道是段淵冰?
江泠風心中一喜,段淵冰是他們四人中唯一有修為的人,若他在,加上自己,勝算應當不少。
她費盡力氣爬了起來,卻因人太孱弱,撲通一聲便摔到在雪地中。她掙紮着爬出來,就看到那道身影竟在轉瞬間來到了自己跟前。
隻是擡目望去,她瞪大了眼睛。
不知何時,冰雪在那個人來臨之時便悄然散去,直待身上漸漸回溫,她才發覺一片陽光毫不吝啬地掉落在身上,無邊無際的冰雪瞬時消融,底下冒出葳蕤綠意,她半跪在地上,擡頭看着男人,克制着想去擁抱帶來溫暖的人的沖動。
“泠風?”
熟悉的擔憂自來人口中逸出,江泠風心神不由一顫,眼角竟不自覺得落下淚來。
滴答,滴答,一滴滴清淚落在雪地上,砸出了一道淺淺的坑。
僅僅闊别數日,江泠風卻覺得像是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來人竟是師傅。
恍然間,她仿佛真的重新變成了那個弱小的女孩,在冰天雪地中終于乞求來了自己的神明。
“泠風。”
那人笑出了聲,似乎在取笑自己的狼狽。
江泠風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下意識地擡手抹了抹臉上的冰雪,卻不防有一隻蒼老的手掌輕輕地握着她瘦小的手掌,為她暖着冰涼的手;另一隻溫厚的手擡了上去,細緻地為她抹去臉上的髒污。
冰雪在他的指尖下變成了溫暖的水流,滌淨了江泠風的臉,也讓她心神為之蕩漾。
她輕聲呢喃:“師傅……”
江霁擦淨了她的臉,伸出手:“走吧。”
江泠風看着他的手,緩緩地擡頭。
逆光中,江霁的背影寬厚,彎着腰,耐心地伸出手看着她:“還不走麼?”
半晌,江泠風的雙眸緊緊鎖住江霁的臉,眼中是一閃而過的留戀,她垂眸收斂了所有情緒,直到對方再度問了一句,她緩慢地搖了搖頭。
江霁臉色絲毫不變,隻是一雙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為何?”
江泠風的臉色半分不變,稚嫩的聲音吐出冷靜的話語:“因為你不讓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