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人在旁,裴長老控制了自己的脾氣,然而沒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神。
他的眼神如刀落在了垂首不語的江泠風,在鼻腔間冷冷哼了一聲,這才轉頭對着江霁道:“師兄,她……泠風既然已經回了,你也該放心了,現下這個時辰你該去泡湯藥了,有什麼事交付于唐旸處理便可。”
唐旸應了一聲是,江泠風正想退到一旁,江霁就扶住了她的胳膊:“擡頭,泠風。”
半晌,江泠風才慢慢擡起頭。
面前的江霁打量着她的臉色,轉頭對着一邊已經坐下開始飲茶的李修士道:“李醫師,煩請你也幫我的弟子看看。”
裴長老聞言立刻急切出聲:“師兄……”
江霁擡起一隻手,止住了他,他輕飄飄掃了裴長老一眼,裴長老便啞然不語,隻能退到一邊。他又對着江泠風道:“我說過要讓人幫你看看身子,”他感覺到手下人有掙脫的痕迹,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泠風,聽話。”
江泠風才停下動作,應着江霁的要求,循着指示來到了一旁站着的李醫修面前。
李醫修微微颔首算是打了個招呼,他的兩指并在一起搭在了江泠風的手腕上,一道熒光閃過,猶如靈動的小蛇鑽入她的手腕,江泠風眉眼未動,直到片刻,李醫修才松開她的手腕。
“如何?”江霁問道。
李醫修唔了一聲,以一種輕松的口吻說出了他的判斷:“若你之前說的不假,你這個弟子天賦卓越,修為在同輩中實屬翹楚的話……”他旁若無人地說着,未曾在意周圍人的神色。
江霁顯然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面上變得嚴肅了一些:“那麼她如今……”
“如今正正相反,全數筋脈一半以上被靈力震碎,這也便罷了,好生調養也許能恢複過來,不過,方才我探過她的丹田,隐隐有幹涸之勢,恐怕她這一個月以來沒有閑暇去休養,甚至可能遇上了難以對付的勁敵,逼得她不得不一直透支自己的修為,恢複之事更是難上加上。”他搖了搖頭,看着江泠風的眼睛充滿遺憾:“好在她身子底子不錯,這才沒死在半路上,平安回到了這裡。”
說罷,滿室安靜。
唐旸看向她的眼神滿是震驚,裴長老的眼神略帶驚訝,隻是很快收斂了去,将目光投向了一邊沉默不語的江霁。
李醫修撣了撣自己的衣袍,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總之,想恢複到以往是不成,但要保住她性命還不算難,隻不過要找一些難找的藥材罷了,江掌門,你意下如何呢?”
許久,江霁略顯低沉的聲音才響了起來:“裴師弟,唐旸,你們送李醫師出去幫我準備湯藥,過一會兒我就去。”他頓了頓,一雙眸光沉沉卻銳利:“沒有我的傳召,誰都不準進來。”
其餘三人走後,整座隻有二人的大殿越顯得安靜宏大。
當局人江泠風也仿佛事不關己一般,隻微垂眸光,不知在想什麼。
江霁看着沉默的江泠風,片刻才道:“泠風,你有什麼想說的麼?”
江泠風緩緩地搖了搖頭。
江霁坐了下來,一時間挺拔的背在那一刻變得伛偻起來,顯得有些落寞,但下一刻他的神情又恢複成往日的沉着和藹:“那你先回去吧,這一夜你都沒怎麼休息過吧。”
江泠風這才行了個禮:“弟子領命。”她轉身擡步往大門處走,卻不料被江霁叫住了。
她回眸,看着江霁神情複雜地看着自己,遲疑半晌,他才道:“泠風,你……你不怨麼?”
江泠風還是像方才那般,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道别了江霁,重新回到自己的小院。
還沒走到小院,江泠風就聽見了熙熙攘攘的聲音,從影影綽綽的樹影中,她看見了不少穿着道袍的弟子,正拿着掃具站在自己的院門前,她聽出是唐旸吩咐人來灑掃自己的院子,于是便止住了腳步。
風傳來了他們幾個人的交談。
“哇,這就是江師姐住的地方麼?我倒是從未見過這麼簡樸的院落……就連唐師兄也有自己的侍從啊?”
“你知道什麼?這肯定是修煉的一種方式啊,不然江師姐怎會在短短時日内超越所有人,跟唐師兄比肩啊。”
“你小子倒戈挺快啊,之前嘴上不還‘唐師兄’長‘唐師兄’短的……”
“扯淡!那是我有要事想問唐師兄!”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着,言語中滿是對江泠風的好奇,突然間,他們的聲音變得極小,可還是傳入了江泠風的耳中。
“不過江師姐既然回來了,那麼掌門人之位是不是就難說了……”
“什麼難說?說來聽聽?”
江泠風不欲再聽,故意發出了極重的聲音,修煉之人何等耳聰目明,那幾個說話的弟子們立刻閉上了嘴,一時間灑掃地面的聲音。
沙沙沙的聲音中,江泠風孑然一身站在樹影中,雙眸沉沉地仰頭望着一望無邊的天際。
直到許久,沙沙的聲音消失,人聲逐漸遠去,江泠風這才邁步走進了自己的院落裡。
院落一片幹淨整潔,甚至先前有些蔫壞的枝葉也被精心澆了水,重新煥發出濃郁綠意。
江泠風慢慢走過煥然一新的前院,走進了自己的房門。她沒有關上房門,隻是坐在桌旁倒了一杯溫水,慢慢地啜飲起來。
過了片刻,一道沉穩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江泠風擡眸,便見唐旸站在門邊,一臉心事重重地看着她:“師妹。”
她沒有站起身,隻是又倒了一杯水,這才擡頭道:“多謝師兄遣人幫我灑掃院子,很幹淨。若沒有要事,師兄可否移步,我想歇息了。”
唐旸眸光複雜,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慢慢跨進門檻,看着淡然自若的江泠風:“師妹,你還怪我嗎?”
回應他的是江泠風舉杯飲水的動作,她放下茶杯,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唐旸眉眼一跳,便聽見江泠風悠悠說道:“師兄在路上都未曾察覺麼?”
唐旸:“我沒有想過你傷得如此之重,之前我覺得有些古怪,我以為隻是你太累了……”
江泠風打斷他的話:“确實如此,我修為盡失,可能這一輩子都恢複不過來。”
唐旸滿目悔恨,眼中竟染上了幾絲紅:“師妹,你怪我是應當的,我自小看你長大,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我不該懷疑你……”他說着,雙眼一閉,竟直接在江泠風面前跪了下來,發出極為沉重的聲音。
他背脊挺直,頭卻以一個卑微的姿勢垂了下來,語氣裡滿是對自身的厭棄:“是我當初妄下判斷,我不該懷疑師妹你對師傅的忠心,師妹你不原諒我是應該的,若是師妹實在氣不過,我任你打罵也不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