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窩在茶幾前,有一搭沒一搭地邊喝邊聊。待膠盒裡的刺身吃光後,千茶放下筷子,開始收拾茶幾上的垃圾。
「在非人町生活是怎樣的?」他突然問了句。
千茶瞥了他一眼,手裡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其實也沒什麼特别的。就是髒一點、臭一點,不過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至于其他方面,和别的地方差不多,有好人,也有壞人。」
是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去年,将軍提出要處理非人町的問題,但遭到了幕府内部的反對,你知道這件事嗎?」
千茶輕輕點頭「好像聽說過。」
「當時有小道消息說,将軍本人也親自到了非人町視察,這件事,你怎麼看?」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現在是在訪問我嗎,桂主播。」
「沒錯,請你作為非人町鄰近居民,向大衆分享一下你的看法。」他單手握着拳,模仿握着麥克風的姿勢,然後把手舉在千茶面前「請你回應,千茶閣下。」
千茶挑挑眉,把整理好的垃圾放在一旁,雙手握着他的拳頭,清了清嗓子。
「确實也聽過這種傳聞呢。雖然我們都不喜歡幕府那些狗東西,但如果那個人真的願意親身來到這種随時可能遭人埋伏的地方,看看江戶底層市民的處境,并試著作出改善。那不也證明了他并非完全無藥可救,不是嗎?」話語落下,千茶擡起眼睛,與他四目相對。
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絲毫不因這番尖銳的對答而有所閃躲。
「不破不立固然是正确的,從根部開始腐爛的花是結不了果的。但連根拔起付出的代價,又該由誰來承擔?」她的聲音很輕柔,卻直傳入他耳中。
桂沒有回答,隻是沉默地看着她。或許,這個問題的答案,連他自己也還在尋找。
「小太郎先生聽過扡插繁殖嗎?」
他眯起眼睛,搖搖頭,顯然對這個詞語感到陌生。
「那麼,小太郎同學,接下來就讓老師來告訴你吧。」
眼前的影像瞬間起了變化。
桂小太郎穿着一身高中制服,坐在房間的茶幾前。襯衣下擺從褲子裡拽出來,領帶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他出生于富裕家庭,但父母長期不在家,孤獨的他隻能透過其他方式排解寂寞。他本性不壞,隻是性格有些尖銳,在學校被老師視為問題學生,整天不是逃課就是和外校學生打架。他的父母對管教問題感到頭痛,後來經過老師多次登門拜訪,他們決定請一位家教。就算管不了他的偏差行為,至少也想改善他的學業,讓他能考上好大學,畢業後到父親的公司幫忙。
他們還對家教承諾,要是能把他教好,将額外支付五十萬獎金。
淺井千茶是新來的家教,一位比他年長幾歲的大學生。她本是千金小姐,後來因父親事業失敗破産,開始四處打工幫家裡還債。桂的輔導是她衆多工作之一,為了那筆獎金,她每天都使盡渾身解數教導他。
「喂,你年紀隻是比我大那麼一點,别打算端個大人的款來管我。」桂一臉不屑地說着。
她不但沒有因為這個壞學生的輕視發怒,還耐心地回答他「小太郎同學,這是我的工作,請你不要為難我好嗎?我保證,馬上就能讓你感受到學習的樂趣。」
說完,她挪近了些,伸手拉起他的衣袖,露出他的前臂。
「這個…老師,這樣不太好吧?」桂下意識後退了,可是她卻将他的手臂抓的牢牢的,纖細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在他的手臂上比劃着。
「這種事,别讓你父母知道不就好了嗎?」
「不是,老師你…」
「好了,小太郎同學。現在,我就把你的手當是一棵植物來示範。所謂的扡插繁殖,就是把植物健康的一部分剪下來,可以是莖,也可以是葉子,将它放進水裡或泥土裡,讓它長出新根,随着時間推進,它便能長成一棵新的植物。」
桂前一秒還沉醉在那暧昧的氣氛當中,下一秒就陷入了沉思。
「那麼,應該先找一根健康的莖來扡插,對嗎老師……」他說着,聲音漸漸轉為喃喃自語。
「那你為什麼不先檢查,看看原來的莖是否真的和根部一起腐爛了呢?如果沒有的話,移植原來的不是更好嗎?難得有個現成的笨蛋願意承擔起所有的責任,不好好利用的話,豈不是太浪費了。」
幕府是根部,将軍如支莖,而市民則是花葉。
切去腐爛的根部,将健康的支莖連同上面的花葉移植到新的土壤上嗎?
千茶看着桂若有所思的表情,明白自己的話已經傳達到位了。見狀,她松開了他的手臂,讓衣袖自然地落下。
「你學會了嗎?小太郎同學?」
被喚回神的桂眨眨眼睛,目光逐漸聚焦。
「我明白了,感謝你的教誨,千茶老師。」他說,猶豫片刻後,終于下定決心把那個問題問出口。
「那麼在扡插的過程中,千茶老師你會負責哪個部分?」
千茶假裝思考了一下,這才緩緩道出「老師我啊…就去找适合根部生長的土壤吧,然後讓支莖明白,即使離了根,他依然能夠生存,依然能為花葉供給養分。」
桂消化着她話中的隐喻,最終默然點頭。
沉默間并無絲毫尴尬或壓迫感。
「那麼,當一切都準備就緒時,小太郎先生,你願意成為握刀斬去腐根的人嗎?」
桂微微勾起嘴角,眼神中閃爍着這段日子以來,前所未有的堅定「還用問嗎?」
「就這麼決定了。」千茶輕聲說道。
她舉起酒杯,示意他與自己碰杯。
「小太郎同學,今晚的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明白嗎?」
「當然了,千茶老師。」
陶瓷清脆的碰撞聲在深夜回蕩。他們舉起酒杯,把裡面的酒喝了清光。
她想再添點酒,拿起酒瓶晃了晃,卻發現裡面已經快見底了,她将最後一點酒液分在兩人的杯子裡。
「要不要再開一瓶?」她問道,卻看見桂已經站了起來。
「下次吧,今天時候不早了。」他輕聲說,邊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還有,非常感謝你的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