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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笙也是沒有想到,病來如山倒。
原本從西南回來,路上奔波勞碌就已經讓她感覺有些精力不濟,偶爾也有幾聲咳嗽,她并沒有當回事。隻當是風寒入體,不曾放在心上。
結果神遊了一趟,這副身體倒是受不了來來回回的元神出竅。
雖然身體難受,但是意識竟還算清明。隻是渾身虛弱得厲害,連擡一下指頭都仿佛要用盡全力。
耳畔是侍女忍不住的抽噎聲,還有太醫忙碌的腳步和低語,來來回回,嘈嘈雜雜。
她的手一直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握着,大手的主人握得很緊,像是攥着她僅存的一口氣。
他的手指指節分明,卻微微發顫,掌心滾燙,像要把整個人的氣血都傳給她。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緊貼着她耳畔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像是下一刻便要從崩潰邊緣墜下。
上次這種病入骨髓的痛楚,還是被一條魔龍一劍穿胸,整整在天宮躺了三月才好。她是神,自認不懼生死,那一次也不過皺了皺眉。
不過,那也是兩萬年前的事了。
她模糊記得那時,少司命也在她榻前哭了一場又一場。那丫頭……總是咋咋呼呼的,嘴上厲害得很,修煉數萬載竟還沒穩下性子。
可那次——?沒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九重天上那幾萬年的光陰,怎麼過的,好像記不太清了。
迷蒙之間,她睜開了眼睛。
“神迹啊神迹。”
?旁邊的太醫幾乎是跪着撲過來,連連叩首,顫聲說道:“天神保佑,公主無憂!”
其實君笙隻是被自己咳出的血灌進了鼻孔,活生生嗆醒的。
“咳、咳咳咳咳……”
?她身子一抖,一陣劇烈的咳嗽從胸腔深處湧出,像是要将肺都咳出來似的。
守在床榻前面的容昭眼眶瞬間紅了,高興不過片刻,便已經手忙腳亂地拿帕子給她擦,又厲聲喝道:“林太醫!你還杵着做什麼?!快過來看看!”
容昭太怕了,怕她真的撐不過去。
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像篩子一樣。
這麼小的身體,一口接着一口的血噴出,染紅了他的整個世界。
君笙沒有告訴他們,她現在啊,想死也死不了,齊绯本來的氣運又一次轉了起來,有神明的元神在,是大福運,絕對不會死掉,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就像現在,她的元神穩住了,凡人完全無法拯救的身體,就會很快的恢複。
林太醫驚得差點跪倒,踉跄着湊上來,手卻止不住地發抖,隻敢用帕子墊着指腹探她額頭,再小心翼翼地複診脈象,一面絮絮低語:“不礙事了,不礙事了……公主醒了好……有救了有救了……”
老頭的手指冷而顫抖,一邊診脈一邊不住地喃喃自語,額角冷汗涔涔,卻又不敢有絲毫懈怠。
“公主醒了好,沒有性命之憂了。”
?周圍守着的一圈太醫都松了口氣,像是卸下千斤重擔,卻仍跪在地上不敢擡頭,渾身冷汗直流。
君笙靠在容昭的懷裡,靜靜地聽着太醫一個接一個的恭維話,還有容昭沉沉的喘息。
他的胸膛寬闊而結實,此刻卻起伏得厲害,她靠在那裡,隔着皮肉,直接傳入耳中的聲音讓她的頭有些疼。
“朕要你們一點用都沒有!”容昭低吼着,聲線嘶啞,“看了半天,竟然連個病因都瞧不出!”
帝王威儀壓人心魄,即便面色憔悴、雙目布紅血絲,卻絲毫不減那份與生俱來的掌控力。他整個人像是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劍,壓抑着殺意,卻鋒芒畢露。
“究竟是不是餘毒造成的?!”他聲音陡然一提,像是怒雷滾落,直将内殿壓得死寂一片。
君笙伸手去抓他的手想讓他冷靜點。
這确實難為了這幫老大夫了。
這些凡間的太醫終究隻能看得了病症,哪裡能窺破一個凡人身軀,反反複複被神明元神撞來撞去,傷了命脈的病根。
林太醫是太醫院裡跟小公主混得最熟的一個,就算他如今身為正使,也被這壓抑如山的氣氛壓得大氣不敢出。
此刻殿中無人敢言,滿屋子寂靜得隻聽見炭火噼啪聲和女子輕淺的喘息聲。
他隻得硬着頭皮顫顫巍巍地開口,語氣裡帶着掩不住的惶恐,一邊低着頭看君笙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揣摩皇帝的情緒:
“啟禀皇上,公主勞心勞神,心脈受損,加上最近煩憂過度,實在是需要靜靜修養。不過……好在,依照臣的診斷,公主殿下的餘毒,已無大礙。”
他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聲音不敢高也不敢低,手指微微發抖,袖下已沁出冷汗。
“已無大礙?”
君笙怔怔地看着他,眼睫顫了顫。她也确實感覺體内像有一股溫熱的流動,像春水化開冰雪,緩緩沖散了壓在心口的滞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