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其實鹿南很害怕,她會拉着爸爸求他留下來,求她一起去,她會很乖,很聽話,絕不會搗亂,也不會走丢,她再也不吃冰糖葫蘆。
可是爸爸松開了她的手,隻是囑咐她一個人在家要懂事,要乖,爸爸要去孝順奶奶,鹿南也要孝順爸媽。
那時候,鹿南最讨厭的就是假期。
她覺得每個周末都像在坐牢,在掰着手指,數着數,等待爸爸回來的那一刻。
天一黑,她尤其害怕,隻能開着電視蜷在沙發上,聽着電視裡的聲音才能入睡。
後來,她長大了。
可再沒有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光。
多可惜,她當時隻顧着害怕,沒有珍惜。
那是五月的一天。
老師說,大家馬上就要畢業了,就不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而是小學生,不久的将來會戴上鮮豔的紅領巾。
會有什麼不一樣嗎,鹿南眼神裡滿是期待。
那一天,爸爸很晚都沒來,老師讓剩下的幾個孩子在操場上玩,一邊做遊戲一邊等大人。
有位阿姨來接人,笑着跟鹿南打招呼。
那個阿姨她認識,是王大寶的媽媽。
大寶爸爸也在保衛處,是爸爸的同事、好朋友,有一次爸爸帶她去吃喜酒,大家就坐在一桌,爸爸就是這麼介紹的。
他不像爸爸那麼嚴肅,笑起來樂呵呵的,接大寶時還會陪着大寶一起玩。
阿姨打開一個小碗,裡面是蘋果切成了小塊,上面還插着幾根牙簽,她托着碗,示意大寶趕緊吃,又朝鹿南笑笑:“你也吃。”
鹿南沒動手。
阿姨:“沒關系,大寶吃不了幾塊,吃不完等下全鏽了。”
鹿南插起一塊,放在嘴裡細細嚼,好甜。
阿姨又說道:“學校保衛處臨時有事,你爸應該也趕不過來,他怎麼沒喊你媽過來接你啊。”
大寶已經吃了兩塊,正拉着他媽媽的手,撒嬌搖晃着不肯再吃。
她看着兩人互拉的手,突然很羨慕。
平時話很少的她,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鼻頭發酸,覺得很委屈:“我媽媽,在很遠的地方,照顧弟弟,沒辦法過來。”
阿姨大吃一驚:“你有弟弟?”
鹿南搖搖頭:“是叔叔的兒子,叔叔死了。”
阿姨愣住。
不一會兒,又緩過神來,示意鹿南再吃兩塊蘋果。
鹿南沒有動,看着大寶。
大寶叫道:“你趕緊吃趕緊吃,最好全吃掉。”
于是她又拿起一塊細細咀嚼。
阿姨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你見過你叔叔嬸嬸嗎?”
她嘴巴裡鼓鼓的,搖了搖頭。
“你媽媽一直在照顧弟弟啊?”
鹿南點點頭。
阿姨笑了,把裝着蘋果的碗遞到她手裡,又摸摸她的頭發:“你爸爸應該沒那麼快過來,你拿着慢慢吃,邊吃邊等,吃完了把碗放在門衛那,明天阿姨會過來拿。”
她捧着碗點點頭。
那一天,她坐在托兒所的門衛爺爺那裡,一邊吃蘋果,一邊等爸爸。
她還留了幾塊給爸爸,獻寶似的捧上:“爸爸,吃蘋果,好甜。”
爸爸點了根煙,猛吸了一口,吐出來煙圈:“哪來的?”
“大寶媽媽給的。”
他皺着眉頭,一臉嫌棄:“我不吃,你自己吃。以後别亂吃人家給的東西,毒不死你。”
她埋着頭,哦了一聲,手裡的蘋果也不甜了。
鹿南懷揣着憧憬,還沒有等到幼兒園畢業,家裡就出事了。
先是爸爸發了瘋似的在家砸東西。
爸爸從沒這樣過,鹿南吓得躲在飯桌底下,椅子背後,不敢出聲。
然後媽媽回來了,扯着爸爸的衣服哭,爸爸被哭得煩了,一把将她甩到沙發上,媽媽就趴在沙發上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
鹿南想過去安慰一下媽媽,可爸爸又在砸東西。
她剛探出頭,就看見她的小兔子鬧鐘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濺,她的臉上一陣刺痛。
她伸手一摸,指尖是鮮紅的血,她吓得又趕緊躲了回去。
最後爸爸砸累了,悶着頭坐在沙發上,一根煙接着一根煙地抽。
房間裡煙霧缭繞,鹿南捂着嘴,忍不住反胃。
媽媽很早就不哭了,她嘶聲叫喊着,咒罵着奶奶。
她越喊越大聲,歇斯底裡,跟瘋了一樣。
鹿南顧不上臉頰的血,也顧不上反胃,她蜷縮在椅子背後,将整個頭都埋進膝蓋裡,全身發抖。
等奶奶帶着鹿振宇趕過來,媽媽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對着奶奶本人反而出不了聲。
她惡狠狠地瞪着奶奶,眼神如刀,恨不得當場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