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茗風的眼睛亮得灼人,空氣裡那點潮氣,被灼燒得升騰起來,隻化作天邊一朵薄雲,輕飄飄地懸在暮色裡。
“那麼,呦呦,”他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江大附中見。”
她緩緩擡起眼眸,目光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最深處:“江大附中見,阿季。”
——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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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附中雖是一所走讀制高中,但每天清晨六點半就要開始早讀,天剛蒙蒙亮,就能看見背着書包的身影三三兩兩地湧向校門,為了讓孩子多睡會兒,不少住得遠的家長幹脆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陪讀。
鹿南家離得遠,早上趕得急,常常路上買個饅頭包子就往學校沖,半路上騎着車就啃完了。
季茗風說了她兩次,見沒反應,就硬拉着她在店裡一起吃早飯。
剛落座,季茗風還沒來得及去點餐,隻問了句:“你想吃什麼?”
她打着呵欠,嘴裡嘟囔着:“我想睡覺,阿季。”
睡眼惺忪,眼眶裡還泛着水光,語氣中不自知地帶着點小女孩的嬌嗔,仰着巴掌大的臉看他。
季茗風猛地站起身,差點踢翻了凳子,倉皇失措地推着她就往外走:“走走走,不吃了,我去打包,你先騎去學校補覺。”
那時候,她整個人就跟瞌睡鬼上身似的,早上怎麼睡都睡不醒,也不知道是正在長身體,還是初中三年被學校和季茗風養得太嬌慣。
經過那一次,季茗風也不再勉強她,但總愛在路上給她“空投早餐”,一大袋的面包牛奶雞蛋,不動聲色地放她車筐裡,再假裝若無其事地目視前方。
一次兩次就算了,次數一多,鹿南就非要把早餐錢給他:“知道不夠,但我就這麼多了,你先收着。”
他推回去:“那你省下來,送我個禮物,我生日快到了。”
她愕然:“你生日不是三月嗎,這不還有半年嗎?”話音未落,又愁道,“想存也存不住啊,我家哪有地方給我存錢,到時候辛辛苦苦攢幾個月,被人一鍋端了,還要被問錢從哪來的,以後連這點飯錢都别想要了。”
季茗風歎口氣,大剌剌抓過錢,一把塞進褲子口袋裡:“拿來拿來,季氏銀行,零存整取。等存到了三月份,你記得給我買禮物。”
鹿南:“……”
那之後,季茗風“空投”得愈發得心應手,準頭越瞄越準,幾乎是一擡手,早餐就不偏不倚地落入她的車筐,“放飯”于無形之中。
可這一次,他手裡攥着個圓柱形的袋子,一路上眯着眼睛瞄了半天,要投不投。
鹿南一個刹車:“你投魚雷呢你。”
季茗風吃吃地笑。
兩人把車往路邊一靠,鹿南湊上前去,戳了戳那個鼓鼓囊囊的袋子:“神神秘秘的,竹筒飯啊?”
季茗風笑出聲來,獻寶似的解開袋子,露出個锃光瓦亮的保溫杯:“我爸出差給我帶了個好東西,我試過了,可保溫了!”說着擰開杯蓋,熱氣立刻氤氲開來,“你看,昨晚灌的開水,現在還燙得很。”
“不是說别送我禮物了嗎?”
“是說過下不為例,可你那MP3不是摔壞了嗎?總要補上一份。”他眨眨眼睛,東西往她手裡一塞,“下個月就是你生日了,天氣一冷正好用得上。再說了,我這不也沒花錢嘛,零成本借花獻佛,我家保溫杯多着呢,放着也是落灰。”
初中三年,鹿南很少回家,原本屬于她的小閣樓,漸漸被鹿振宇“占領”,每當爸爸帶人回家打麻将,鹿振宇就會爬到她的閣樓上。久而久之,閣樓裡已經找不到她的生活痕迹,她所有東西都堆在牆角,積滿了灰。
鹿南一般不回家,更不會帶東西回家。沒成想,初中剛畢業,三年的家當才拿回家沒幾天,MP3就被鹿振宇找到,還摔了個四分五裂。
那一刻,鹿南腦子都是懵的。
她愣在原地,看着地上支離破碎的屏幕,耳邊還回蕩着剛剛那聲脆響,不敢相信那個陪伴了她日日夜夜的寶貝,就這麼沒了。
她跟在鹿振宇身後,固執地要一個道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執拗什麼,她心裡清楚,即使道歉了又怎樣,她的MP3再也回不來了。
可是這個世道不該是這樣的。我隻是打不過你,但不代表你就是對的,我一個人太弱小,但不代表這個世界就可以黑白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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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季茗風這份提前送來的生日禮物後,鹿南再不敢把它帶回家,鹿振宇當初是吓得不輕,可她不敢賭。
她把裝着保溫杯的袋子藏在學校抽屜的最深處,抽屜口堆滿了書,塞得嚴嚴實實。當天回家,她裁了塊布估摸着做了個杯套,手藝不佳,針腳左一下右一下。
第二天一早,季茗風趴在課桌上,看着鹿南給那個水杯穿上小衣服,再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屜裡。
他額前的頭發被壓得微亂,眼睛湛然有神,一張臉掩在臂彎裡,笑得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