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占地面積不大,黃泥黛瓦,院中隻有一棵年歲已老的葡萄藤攀沿在屋檐下,開着淡白色的小花,江知婳走近一看,這才看到每根葡萄藤被人用木藤條支撐,可見其主人的用心。
四合院中,日光透過屋檐灑落于内,環境雖說簡陋,卻打理得十分幹淨透亮。
穿過木廊,間或聽見前方傳來人聲,江知婳提步上前,繞過阻擋視線的青竹雕花屏風。
“大娘,老爺子的乃元氣衰退,氣血不足,卻肝火過剩,苔黃舌紅,咳嗽之舊疾夜半時分伴有喘症。”王佐一隻手探着脈搏,另一隻手執着筆在枯黃粗糙的漿紙上寫着什麼。
“原先的藥方我先繼續給你開着,再添副補氣血的藥方,每日一副。”
王佐頓了頓,将探脈搏的手收回,低頭拿着藥方起身往後面的藥材櫃上取藥。
忽一時,餘光瞥見站着一人,頓住腳步側頭看去,“江姑娘?”
江知婳輕應一聲,“我在後院聽見前面有動靜,過來看看。”
王佐點點頭,繼而轉身在藥櫃中翻找,将分揀好的藥物用油紙細細包好,在用棉麻細繩将其串起,拿給在桌前坐着的王大娘。
王大娘接過,面露尴尬,有些支支吾吾。
王佐似乎習以為常,将剛剛不慎滴落在木桌上的墨汁用破布擦拭幹淨,以洗淨的墨綠色毛筆被放置筆筒之中。
倒是一副惜墨的文人模樣。
“診金先記着,下次再付吧。”
王大娘扶着有些咳嗽的老爺子起身,朝王佐道謝,餘光看到他身後的江知婳,問道:“這位小娘子是?”
“剛收留的患者。”
王大娘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遊移,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王佐道,“小強兒,該成家便成家了吧,李大娘很早便盼着你成親了。”
王佐聞言,手上清洗硯台的動作微微頓住,垂着眼眸,見他不言語,王大娘繼續勸道:“大娘再說一句,人死如燈滅,别跟他們鬥了,你鬥不過他們的。”
江知婳距離他們不遠,看到他拿着硯台的手漸漸收緊,青筋爬上手背,指尖泛白,眼睛依舊低垂着,說道:“回去後按時吃藥,保持心情暢通,老爺子的喘病可有所緩解。”
見他又是這幅聽不進的模樣,王大娘歎了口氣,扶着老爺子拿着藥包離開了。
一時寂靜,立于桌案前的王佐隻是沉默的低頭,忽然想起什麼,轉身朝江知婳道,“裴小兄弟的藥在後頭院裡熬着,現時應該好了,我去拿來。”
“一起去吧。”
長滿青苔的院落裡,被多年來浸滿藥汁的竈台呈現出深深的黃褐色,藥鍋置在上面,正往外冒着蒸汽。
滿院藥香。
王佐用藥流碗分離出藥渣後,深褐色的藥水剛好裝了一碗,說道,“此藥隻用于退熱,噬骨毒的解藥還需一味藥材,為龍須藤,需要将其在采下的三個時辰内方能發揮藥效。”
“明日一早我便上山采摘,在正午前趕回。”
江知婳接過藥碗,點頭應道,“好,麻煩陳大哥了。”
王佐本想随着江知婳入屋查看裴珩狀态,醫館前院傳來一陣呼喊,是王家村的患者,來找王強看診。
江知婳回到客房,裴珩仍是昏迷狀态,她喊了幾聲後,偶爾會有些反應,沙啞得聲音從喉腔中溢出。
好在并未完全失去意識,将他扶起身後,拿來靠枕放在他的腰間抵住,江知婳拿起藥碗,濃烈苦澀的中藥味伴着熱氣撲鼻而來。
江知婳不自覺的蹙了蹙鼻尖,不禁暗道:這可真不是人能吃的。
擡眸看向閉着眼睛,低垂着腦袋,滿臉蒼白病弱的裴珩,嘟囔道:“看你也不是一般人。”
将滾燙的熱水吹得溫涼後,盛滿藥水的藥勺抵到裴珩蒼白的嘴唇,濃烈的苦味襲來,他下意識的偏過頭避開,藥勺再次跟上,他再次撇嘴避開。
幾番過後,些許灑落的藥汁濕了他的衣襟。
江知婳輕歎了一口氣,将藥勺收回,用帕子擦幹殘留在他嘴邊的藥漬,溫聲哄道:“良藥苦口,你忍一忍,待會給你蜜餞吃,好不好?”
無人回應。
江知婳再次舀起藥水遞到裴珩嘴前,裴珩微張着嘴,味重苦澀的藥水順着她的動作流入裴珩的口腔,喉結上下一動,咽進去了。
隻是極為苦澀的藥水瞬間在口腔爆發,裴珩不自覺的皺眉,一副強忍的模樣。
江知婳看着有些發笑,順利将整碗藥喂進去後,再喂了些許的清水沖淡他口中的藥味,便扶着他躺下。
探了探額間的溫度,不似先前般灼熱,溫度已下降不少,挽了挽被子後轉身離開。
王佐給她準備的客房緊臨着裴珩,有些疲累的江知婳收拾了下,拖去外衣準備休息。
木門上的桐油紙透過日光映出一到人影,幾道敲門聲響起。
“江姑娘,你在裡邊嗎?”
是王佐。
“嗯,王大哥有什麼事嗎?”江知婳聞言起身,拿過床邊豎立的木楎上的外衣穿上。
聽見裡間穿來衣物細嗦的聲音,王強半退一步,忙道,“我就在門外說兩句話就行,村裡有幾家需要我去外診,今夜應是不回來了,我過來跟你說一聲。”
“好,王大哥小心。”正準備豎起秀發的江知婳止住動作,答道。
門外的落影點頭,腳步聲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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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湧動,溶金的日光透過窗棂撒入室内,斑駁的樹影映在江知婳清麗的眉眼,細小的容貌染上一層柔光,柔美的面容更顯少女靈動。
江知婳揉了揉眼睛清醒過來,看向窗外,日光柔和,大概還有一個時辰便迎來落日,起身穿戴,将滿頭烏發束起,一副俊俏少年模樣。
隔壁的裴珩依舊昏昏睡着,高熱也退下去了不少,額間溫溫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