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有想過,萬一他在途中想要殺自己怎麼辦?到了那時,顧相以能自行解決的了,不擔心。
在看風景前,先把膝蓋上的傷口臨時包好,白色的褲子上除了有血迹還有鞋印,不用想都知道是父親踢的,不是随意猜測,是父親的鞋印自己認得,觀察過,不止鞋印。
顧相以直起腰,微躺在輪椅上,有吳晚期在後方推動輪椅,減少了操控輪椅的力氣,一個接着一個的問題問他。
“我們一起走的話,會遇到什麼危險?”
“再等等吧,應該會有人想要動我,把我趕回去。”
“秦瓊斯?”顧相以問,難道傍晚秦家二叔裝作不在乎秦绯說被害這件事情是假象,為了那時維持形象,私下裡報仇?
“秦绯說的二叔?哈哈哈哈哈哈,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秦瓊斯的好名聲在外,且今天是他邀請自家公司旗下開發的軟件使用者來童泰禾旅遊的日子,再怎麼生氣表面上也會過得去,私下裡再來找我算賬。但我說的不是他,是……”
吳晚期說着話,從外套的口袋裡面掏出一把蝴蝶刀,在指尖翻出了銀光,落到顧相以的脖子上。
“你們動手的話,我會把他殺掉,他對秦绯說的重要程度,我想你們是知道的。”吳晚期對着前方,剛好能入了顧相以眼睛裡面的十個人說。
十個人身穿着便服,沒擋住保镖的氣質,站位、身高、眼神等等一切都說明了身份和來意,他們的目标是吳晚期,而吳晚期的目的是自己,再說出秦绯說,顧相以就完全明白了。想要靜靜地聽着他們說話,沒想到他們轉身就走。
吳晚期确定他們走了後,收起刀,笑着見顧相以臉上的表情,“看你的模樣,已經明白了我的打算。”
“不難,在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保镖出現的時候,就明白了你為什麼非要跟在我身邊的舉動。”
“你不掙紮,是在幫我嗎?”
吳晚期的胳膊托着輪椅的後背,弓起身子、彎下腰探着腦袋看向顧相以。能看到的隻有他的側臉,視線下移到他的脖子上,看上去是營養不足的瘦,弱到連呼吸地進出都像是在吞針的過程。
需要時時刻刻貼着他的呼吸生存,才能确保他生命力地運輸,這樣子的人,吳晚期很好奇,上一個問題還沒有聽到回答,就迫不及待地問出下一個問題。
“秦家,為什麼這麼看重你?剛開始還以為你是秦绯說養的小金絲雀,但能讓秦绯說的父親違背他的原則,光憑兒子愛人的身份做不到。”
“秦绯說、秦家将我放在什麼位置上是他們的事情,我單方面認為我和秦绯說之間沒有關系。提前消了利用我的心吧,我來人世間,不是為了你們的事情奔波的。”顧相以明白這話沒用,沒用也要說,提醒他們别來打擾自己,回答了第二個問題,倒着回答第一個問題。
“我不掙紮是我的性格,并不是在幫助誰。”
“你不怕我剛才真的殺了你啊?”
“我想過,如果你在這段路程上想要殺掉我,我該如何?想來是反抗不了的,便隻能動嘴皮子,能解決的了,不是因為我有多大的能耐,是你目前還不想殺我。但剛才你對我下手的時候,我還是怕的,知道怕沒用,可還是會怕,在我的事情了結前,我不能死。”
這是在顧相以口中準備的話,一張口啪啦啪啦地就說了出來,平淡到直至遮住月亮的那片雲彩飄過去,露出淡黃色的光芒,才給人、給話都增添了一分肉眼可見的溫度,是月光給人的錯覺,好在有效果。
吳晚期推着他的輪椅,一邊慢慢走、一邊慢慢聊,“我讓你跟在我的身邊,小部分原因是為了這個時候利用你,更多的原因是我來這裡旅遊,身邊隻認識你。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旅遊,你就假裝一下是我的朋友吧。”
“我來這裡,不是來交朋友的,假朋友也不行。”
“真朋友就算了,假朋友為什麼不行?”
“我有事情要做,不會陪在你的身邊,就算是沒有事情也不會,這是我的性格,和你是什麼樣子的人沒關系。”顧相以說得很清楚,這不是到位的禮貌,是他真摯的話,就是怕吳晚期說出那句話來,提前說了,沒想到他還是說了。
“不想和我扯上關系,怕我是壞人啊。”
“你對人壞,就是壞人,你對人好,你就是好人,這麼分好壞,分得清楚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壞人,我隻知道,我遭你陷害,膝蓋被石頭穿透,在船上我也用匕首捅了你的胳膊,接下來,是你和秦绯說之間的事情。”
顧相以報仇了,現在還能活動自如是吳晚期的本事。盡管他的嘴上不落想殺自己的話,在沒有動手前,顧相以隻是警惕,沒想提前下手,否則就不會救他。
“可我想要秦绯說痛苦,就必須要牽連到你。”吳晚期沒有賣關子,攤開給他說明白,“秦绯說那個人冷面冷心、無喜無悲,我想過很多辦法對付他,可他就像是一顆壞死的種子,什麼都生長不出來,直到我看到和你站在一起的他,方才知,壞死的種子也想自愈,也想開出美麗的花朵。”
“你是秦绯說第一個帶回家、并且心甘情願跟随的人、也讓他有了一點性格、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的人,他和以前不一樣,轉變在于你。你說,我想讓他痛苦,又如何能夠放過你。”
随着吳晚期不停的話語,顧相以的腦海中沒有相應的畫面,他看向秦绯說的時間很短暫,卻覺得,“你不是他,怎麼知道他現在不痛苦。”
“話又說回來了,你不是他,怎麼知道他現在在痛苦?有沒有想過,你覺得他痛苦,是因為你看到了他的苦難,并同情于他,影響你的,是你的共情能力。”吳晚期看得透,語氣裡大多時候都藏着一面鏡子,通過文字、正人心、也正自己。
“我們說的都不對,要讓秦绯說說。”
“他身上的傷,估計半年之内都下不了床。”
吳晚期很快樂,他想不出為什麼不快樂。
顧相以什麼都沒有想,身前操心身後事幹什麼,應該操心的是現在,趁着吳晚期有心去看海,暫且還回不到童泰禾宮的路程内,多多打探一些消息。
“秦绯說的父親為什麼要派人來抓你?”顧相以想着是給秦绯說報仇,但明知道秦绯說會受欺負還每年讓他去渙中南,算事後賬的舉動看起來不像,那是因為什麼?他試着問問,說不定能套出童泰禾宮的部分消息。
但結果是大失所望的。
“想讓我回去落袋谷,這是秦绯說的父親給我們設定的規矩,我的家人、秦绯說母親的家人,生死都不能踏出落袋谷一步,這一次我鑽了空子。”
“怎麼說?”顧相以更想了解他後半句。
“我接受了童泰禾島地邀請來這裡免費旅遊,也知道這裡是秦绯說二叔的地盤,我剛害他的侄子成了那副模樣,下場不死也得半殘,但秦绯說的父親會阻止秦瓊斯的動作。因為,秦绯說的父親不會讓我死、傷、殘,他要我、要我們好好地活着,在落袋谷裡面,像隻囚鳥般地活着。兩個人互相形成克制關系後,對我來說,是真正的無損害、免費的一場旅遊。”
“隻是沒有想到,秦家二叔沒有對我下手,秦绯說的父親這邊又有你,這不是讓我鑽了極大的空子嗎?”
“你來這裡,是真的來旅遊的?”顧相以問。
“是啊,我還蠻期待的。”
顧相以還以為他會有内部的消息,又或是察覺到了什麼,原來隻是單純地來旅遊的,白白地浪費了時間,無奈現在自己被他推着,都快走到了海邊,沒有後悔路了,隻好接着往下問。
“你想讓秦绯說痛苦,隻是為了報複他的父親?”
“是啊,兒子痛苦,當父親的怎麼會無動于衷。其實啊,準确點來說,秦绯說和我們無仇,是父母那輩的恩怨,延續在了我們的身上。我們都清楚,那些恩怨和我們沒關系,我們是無辜的,可我們都默契地認為自己有罪,用自己的方式去澄清身上的罪惡,隻有這樣子,才能好過一點。”
顧相以的心被他這段話裡面暗藏的鏡子反射了出來,明明不一樣的家庭恩怨,說出來的話竟那麼相似,大海的美麗,是身臨其境才能寫出來的詩,他們看着海,讀着别人的詩篇,找到了自己。
夜晚的海天一色,吹來的風分了界線,和兩個人一樣,白衣服和黑衣服、坐着和站着,怎麼樣也不會重合在一起,偶爾同色、重疊在一起,也是偶爾了,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