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門,賀彧醒的比往常早。
睡眼惺忪的睜眼,天愈發亮的早,賀彧擡手遮着被晃地睜不開的眼。比起他的随意,身側的謝行瑾躺的極為闆正,賀彧看那張臉看得出神,平日裡那一雙眼總是凝着揮不去的濃霧,顯得他無情且妖冶,讓人忽略其實謝行瑾長得極為英氣,這麼一雙眸子放在别人身上極為不搭,但賀彧看來放在謝行瑾身上卻剛剛好。
就在賀彧看得出神時,身側之人動了,賀彧連忙閉眼假寐。出乎意料,那人隻是輕車熟路地拉上他掉到腰側的被子、掖好、收手,一氣呵成連眼都沒睜。盡管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衣衫大敞正吹着風。
眼下換賀彧一動不動躺得極為闆正,心下無數小人在争辯,争辯賀彧方才看他時醒沒醒,争辯謝行瑾是否知曉他醒沒醒。争辯無果賀彧便把自己裹起來,哄自己都是過去的事何必較真……
待到謝行瑾推門出去賀彧才一骨碌爬起來,洗漱用完早膳二人同乘馬車朝賀府趕。馬車裡唯有書頁翻動的聲響,倒也算不得尴尬。
去的是回來的也是,在賀府,賀擎拉過賀彧偷摸告訴他其實謝行瑾小時候還是個小話唠鬼,經常趴在戚烽肩上與人搭話,說不完一樣……
賀彧問他還有呢,賀擎答他小時候借着平王獨子的身份跟着戚烽文武百官見了個遍,見誰都能說上兩句!這小子奶娃娃的年紀也不怯人,找誰都能抱,後來物是人非就再沒見過,如今長大了就成了這副冷淡模樣……
賀彧看着池邊獨坐喂魚的謝行瑾,他總覺得他的背影有種說不上來的苦,頗像熱鬧散盡後放涼的濃茶。
賀彧擱下書斟酌良久才開口,“王爺?”二人分坐馬車兩邊,隔得遠,沒指望謝行瑾搭理他。
謝行瑾翻書動作不快,慢條斯理的。見他不答,賀彧自覺無趣拾書欲看,卻見謝行瑾阖書看他,“何事?”
賀彧想象不出這人少時竟那般活潑,世事和歲月給他太多疤,成了愈合不了的陳疴。
“妾身日後能否直接喚王爺名姓?”
謝行瑾沒想到賀彧會問他這等小事,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可以。一個稱謂而已,成親那夜不是叫得不錯?”
無恥……
“成親那夜叫的可不是‘謝行瑾’。”賀彧饒有興趣地看他,直到謝行瑾低頭看書才作罷。
掰赢一局,賀彧覺得這手中的陳詞濫調也愈發有趣……
賬冊攤在石案上被風吹得嘩啦響,賀彧倚在亭邊的木欄上看池底的遊魚,也看倒映的竹影。春三月已過,灼灼桃花早已挂果,現下正是芍藥盛開的好季節,粉白的芍藥開了大片,清香宜人。
将要敗落的一朵還挂在枝上,賀彧伸手接過。粉白的花瓣早已褪色,變得蒼白卷曲,略微動作花瓣便零落滿地,幾片被風卷入水面,池底的遊魚浮上來銜着遊遠,蕩開層層寡淡的粉浪。
賀彧趴在欄杆上望着水面出神,風裡帶了點夏的意味,吹亂了鬓發。
天邊還剩殘陽,賀彧起身拿賬簿去給謝行瑾過目,若是沒問題日後府裡一切就按賬簿來。
“謝行瑾,” 大書房門未關,賀彧知曉謝行瑾在裡面,擡腳便進,“府裡賬冊我重新整理了,你看了沒問題就放着,有問題就批注出來我改。”看賬冊十分費工夫,賀彧沒想等他,放下便離開。
不知是不是謝行瑾的錯覺,自打他應允賀彧可直接喚他名字,賀彧在他面前便不像之前那般跟他說話都有所顧慮。賬簿翻開帶起一陣風,吹落一片粉白,謝行瑾撚起花瓣,正是那亭邊那一片開得正豔粉白芍藥,不知是何時落在書頁裡的,花瓣上的清香已經淡了,但那書頁中卻有暗香萦繞。謝行瑾起身從架上拿了本厚書将花瓣夾起,放回原處。
李奉泊一身冕服端坐大堂之上,肅穆莊重,群臣叩首。賀彧身着绯色官服夾在各文臣中間,把李奉泊的話當廢話。視線卻忍不住落到前頭那人身上,今日謝行瑾與他一同上朝,還是李奉泊特許。
“今日有一事要告知衆愛卿,下月是我大夏一年一度的祭地禮,還望衆愛卿提前齋戒,慰以天地,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陛下聖明,臣等謹遵聖旨!吾皇萬歲!”
賀彧夾在一衆大臣中退出勤政殿,與走在他身前的謝行瑾拉開大段距離。
“賀大人請留步,”賀彧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回身發現那人正是韓念歸之父韓暄。
賀彧拱手,扯出得體的笑,“韓大人……”
“賀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韓暄滿臉堆笑,看着頗為慈祥。
“當然……請。”賀或擡眸看遠處已沒有謝行瑾身影,心想他可能先一步回府,畢竟他二人不是同時來上朝的。
來到一處拐角,假山正好遮住二人身影,四下安靜正适合說話。
“賀大人公務繁忙,在下便長話短說……犬子的官職——”
他與韓暄無非就在韓念歸官位一事上略有交往,自然知曉他要說什麼,擺擺手道:“若是令郎一事韓大人不必多謝,令郎官位乃是憑借自身,賀某隻是在其位謀其職,着實擔不起韓大人這一聲謝……”賀彧見韓暄笑得更意比方才更甚,繼續道:“若不是吏部耽誤多年,隻怕令郎如今己身居高位……此事乃賀某考慮不周,望韓大人莫要嫌惡。”
韓暄聞言哈哈大笑兩聲,朗聲道:“賀大人見外了!隻是叫賀大人前來還有一事相告。”
賀彧下心奇怪,他與韓暄在朝堂上說話本不多,即便是擡個頭也見不到,今日為何拉着他說東道西?
“念歸前幾日來信,說襄陽王這段時日時常下鄉,說是體察民情,實則不然……”韓暄面上神色不似方才随意,十分嚴肅。
“韓大人這是何意?”賀彧不确定韓暄立場如何,若襄陽王的确有意滲透韓念歸,他若口無遮攔隻怕更麻煩。
“賀大人是聰明人,那韓某便直說了。”韓暄扭頭見二人身旁人,又靠近賀彧幾分,“荊州刺史趙登深正式任職那日朝堂嘩然,原因無非是陛下親任。此人一去荊州便與襄陽王又往來,朝野也知曉,陛下尚未起疑……”
“所以韓大人的意思是襄陽王幾次下鄉為的挑韓念歸的岔子?”贊彧接下去。
韓暄無言,隻是深深點頭,難掩憂慮之色。
“韓大人放心,襄陽王和趙登深乃是為大夏做事,韓念歸也是如此,襄陽王大不過天,怎會做出如此下作事?!”賀彧勸慰道。
其實韓念歸如今隻是個小小縣令,襄陽王何必将他放在心上,襄陽多山水,若說他是為了挑毛病不如說是看哪個地勢好好屯兵……
“有賀大人此言韓某便放心了!能否與賀大人同路?”
“自然可以,韓大人請……”
道上還有大臣未散淨,賀彧總覺得有視線在他身上轉悠,有意看過去那些人便收回視線,兀自走着。心煩,想抓個人問問。
賀彧看見迎面而來的小太監也有意無意地瞟他,便直接伸手拽過他,“能否告訴本官為何都如此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