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簡簡單單的語音詞硬是讓劉嬛愣了一瞬。她看向秦先生,眨了眨眼睛,笑着說:“那,走起?”
劉嬛與秦先生大大方方的跟着青年來到一戶不起眼的人家門外,聽青年自報家門:太史令之子,司馬遷。
司馬遷,那個安辨太史公是雄雌的司馬遷?抱歉,才看過那位宮刑的仁兄的案卷,劉嬛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
大概是之前有預約,司馬遷很順利進門了。
劉嬛的法術并非光影對視覺的欺騙,而是在認知層面的混淆。他們的影像投射入世人的眼眸,大腦卻無法正确識别他們的身份。人們會為他們匹配合理的身份。比如在大街上,他們是不值得被記憶、不可碰撞的路人。比如在上林苑,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逐風就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馬。比如眼下,主人家把他們當成了司馬遷的友人,或者仆從什麼的,讓他們進了門,一路暢通無阻,見到了卧病在床的老主人。他們在一旁落座,還有仆人奉上茶水、點心。而在司馬遷的眼中,他們大約是主家的年輕後輩,或是重要仆人吧。
在床榻上接待客人無疑是失禮的。這位從秦皇時期一直活到現在的醫官,真的無法起身了。夏無且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他松弛的皮肉看不出絲毫年輕時的模樣,渾濁的眼睛沒有聚焦,大約已經看不見了。他的呼吸帶着年邁之人特有的腐朽味道。他的聲音還算洪亮,對應的,與他說話,要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
劉嬛往身旁的看了一眼。方才在鬧市,秦先生周身便彌漫着一種緊繃的氣息。他什麼都沒說,劉嬛還是能感覺到,他很不高興。進了夏家的門,越是往裡走,秦先生身側的低氣壓越重。此時,那種讓人不安的氣息突然就散了。他看着眼前風燭殘年的老人,臉上似有追憶,似有無奈。
“有傳言說,夏無且偷吃了秦始皇的長生不老藥。看他老朽的模樣,要麼傳言是假,要麼藥是假的。”劉嬛捅了捅秦先生,仗着别人對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大聲蛐蛐。
“無稽之談。”秦先生瞪了她一眼,斥道。
夏無且似乎側了側腦袋。老人家的腦袋一直在微微顫抖,不知是體虛無力支撐頭顱,還是神經系統出了問題。
司馬遷打開懷抱着的布囊,裡頭果然是一卷竹簡。他展開竹簡,對夏無且念出,不,是吼出他為荊轲寫的傳記。司馬遷吼上幾句就要緩口氣,通篇吼完,已是累得夠嗆。
夏無且的腦袋顫啊顫,也不知聽沒聽見。
“真的嗎?滿朝官員冷眼旁觀秦王獨鬥刺客,隻有小小醫官扔了藥囊?”劉嬛在一旁問道。
“确有其事。”秦先生眉頭微蹙,似有不悅,“沒砸中。滿地藥渣子,滑腳。”
“如此說來,無且愛不愛秦王不知道,秦王是真愛無且呀。”劉嬛呲個大牙,笑得十分猥瑣。
秦先生眯起眼眸,目光如刀。
“開個玩笑嘛。千金買骨,我懂。”劉嬛搖了搖頭,“我還以為,發生這種事,會有人以身擋劍,或者抱着刺客的大腿不松手呢。士大夫的忠誠喲~”
秦先生眉頭微蹙,似乎想說什麼。
“挺好的。”劉嬛輕笑一聲,“忠義是美好的品格,而非人的本能。令人為之效死,是君主的魅力,而非與生俱來的權力。人不是生來就該為誰而死。讀書果然明理。”
秦先生目光忪愣,似有所悟。
“君帶了貴客嗎?”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
“沒,我就一個人。”司馬遷疑惑的回答。
劉嬛與秦先生皆是一驚,看向唯一的老人。隻見夏無且渾濁的雙眼直勾勾的對着他們的方向。說實話,這有點兒吓人。
沉默了一會兒,劉嬛低低笑了一聲,道:“曾聽人說,孩童和将死之人的眼睛能看見不同尋常的事物,原來是真的。”被發現了又怎麼樣?我妖邪也!
回應劉嬛的,是司馬遷跳起來的身影,以及毫無氣勢的質問:“你、你怎麼在這兒?!”
“我一直在啊,跟着你來的。”劉嬛理所當然的說。
司馬遷眼睛瞪得好似銅鈴。他努力的回想,驚懼的發現,來的路上,身後好像真的跟着什麼人。他竟然沒覺得不對!他怎麼想的來着?街上有其他人再正常不過了,不值得在意。這世道本就不安穩。哪怕是天子腳下,哪怕是官宦子弟,獨行于市都可能一去不返。他司馬遷可是有過出門遊學經驗的,怎麼這麼不小心!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司馬遷驚呼。
“沒人告訴過你?我們都會點兒迷惑人心的本事。”劉嬛答道。
“貴客在此嗎?”司馬遷還不知道如何應對,耳聾眼瞎的夏無且還在添亂。他不隻說話,還伸出手,顫顫巍巍的,似乎在摸索什麼。
司馬遷小心翼翼的看向夏無且,遲疑且愧疚。他咬牙上前,撐着顫抖的腿,對劉嬛鞠了一躬,道:“若在下有冒犯淑女之處,在下願一力承當,請淑女不要牽連他人。夏翁年事已高,經不起波折,請淑女高擡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