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姝扶着木門踏入醫館,裡頭傳來大夫無奈的聲音:“柳夫子,不是我不想幫你,隻是這上好的人參需要三十餘兩,你這……”
柳明川急促的語調響起:“您先救救這孩子,錢我一定會湊齊給你!”
“不是我不想幫你,這人參價值昂貴,要是給你了我怎麼跟主家交差啊!”
令姝力氣恢複了些,她掏出袖中的銀票扔在桌上,喘氣道:“這裡是五十兩,用你店内最好的藥材救那小姑娘。”
柳明川聽見聲音不可思議的回頭,令姝朝他笑笑沒有說話,強撐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休憩。
臨近日落的時候小葉子才轉醒,圓圓的眼睛蓄滿了眼淚,聲音沙啞:“柳夫子,我好疼啊。”饒是柳明川一個大男人此刻都忍不住落下眼淚,他聲音輕柔溫和,“夫子喂你喝藥,喝了藥就不疼了。”
折騰了一天,等到小葉子睡後柳明川送令姝出門。天色已經黑了,令姝站在馬車旁,柳明川眼裡閃着明滅光芒,柔聲開口:“今日多謝你了,令姝。我會盡快湊起銀錢還你。”
“你要真感謝我就幫我一個忙吧。”
“上次你說要幫他們很難,可我們不能因為難就什麼都不做。我打算辦一間慈幼院,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你可願意來幫我教授他們讀書?”
檐下燈盞的光灑在二人身上。
橘色的光下,程朝坐在書房内,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關注時辰了。已經戌時,令姝還未歸家,她從來沒有這麼晚還不回家的情形。佩娘說午時與令姝分别,她說要去槐巷看望朋友。
手上的書卷已經很久沒有翻動書頁,他強迫自己收回神思不去亂想,提筆寫字。槐巷是明州的貧民窟,令姝怎麼會有朋友在那裡,那邊魚龍混雜,如今天又黑了……
啪——
起身時的動作帶落了桌上的書卷,書本的主人目不斜視的走出房門,素來清冷的聲線中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焦急:“備車,去槐巷。”
沒過多久令姝便等到柳明川的回複,他朝後退了一步,躬身行禮道:“樂意之至。”
令姝笑意盈盈的擡手虛扶起他。
不遠處的街角,一輛青色馬車無聲的停在那裡,窗簾被骨節分明的大手掀起。程朝看見那邊的兩人雙手交互臉上帶笑的模樣,僵硬的放下手中的簾子,喉嚨發緊:“回府!”
車外的青覃也看見了那一幕,身後車内散發的寒氣令他瑟瑟縮縮不敢發言,馬車無聲而來,又無聲而去。
——
令姝回府時院内一片漆黑,她心中有些疑惑,平常這個時候院内衆人還未歇息,今日怎麼熄燈如此早。小桃扶着她在一旁碎碎念:“夫人,咱們下次可不能怎麼晚歸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一路上念叨好多次了,今日是事出有因嘛。”
兩人抹黑走到房門口,令姝打發小桃下去休息。她動作放輕的打開房門,踮起腳尖鬼鬼祟祟的打算摸到燭台處點燈,腳下不知道絆住什麼朝地上摔去,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身下傳來一身悶哼。
令姝雙手撐在程朝胸膛上支起身體,黑暗中她根本分不清方向,手掌在程朝身上四處摸索。
“摸夠了沒有。”身下的男人凝聲道。程朝雙手掐住令姝的腰間将她提起放在一邊,起身點亮燭火。
明亮的燈光升起,令姝揉着被刺痛的眼睛不悅的開口:“你熄燈怎麼早就算了,怎麼還把地鋪的位置挪了,差點摔死我。”
程朝一臉冷硬,話音帶刺:“若不是你深夜才回府怎會如此,而且你沒被摔着,倒是我被你壓個半死。”
聽他提起深夜回府令姝有些心虛,她拍拍身上的灰塵起身嘴硬:“是你說的我想如何便如何不會管我。”
程朝見她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心中燃起一陣無名的妒火,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是如此說過,可你我名分尚在,你最好是注意一下言行舉止,不要惹出麻煩。”
他今日實在有些反常,句句話都帶着刺,令姝擡頭仔細打量他的表情。程朝雙唇抿緊,視線不肯看向令姝落在别處,令姝這才發現他睡覺竟然還穿着外衣。
她心中暗暗思附,莫不是在府衙公事不順被上司罵了心情不好。
令姝靠近他,眉目低垂,身上的香味争先恐後的鑽進程朝的鼻子。她放低聲音柔聲:“我知道錯了,今日是特殊情況,我下次不會晚歸了。”
她抓住程朝的袖子輕輕搖晃,眉眼彎彎撒嬌的開口,“你别生氣了好不好?”
程朝看着她這幅模樣有些恍惚,似乎回了七個月前,兩人還未決裂的時候。令姝瞞着衆人跑到青四胡同找他,她獨身一人敲開程朝的家門。
程朝拉開門看見令姝雙眼含淚的模樣,身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你怎麼來了,一個人出門,沒帶侍從嗎?”他語氣略微重。
初春的天氣寒氣逼人,程朝側身讓開路讓她進來,轉身去旁屋燒水。他視線盯着架子上的雨前龍井,嘴角微微上揚。
這盒龍井茶是上次令姝離開他家後他去買的。他站在茶店外,腳步不自覺的走進店内,鬼迷心竅用自己僅剩不多的錢财,買下了這盒價格昂貴的雨前龍井。
程朝将沏好的茶水放在令姝面前,龍井的香味鑽入令姝的翹鼻。她動了動鼻翼,小扇般的睫毛顫了一下,面上飄上一層绯紅,眼睛直勾勾盯着程朝:“你是特意為我去買的茶嗎?”
“旁人送的。”他的聲音帶着一絲清冷和寂靜,讓人有些心悸。
“哦,味道很好喝,謝謝你。”令姝眼角微垂,聲線略微暗淡。
“你受委屈了嗎?”程朝望着着她,嘴唇微抿。
一句“受委屈了嗎”讓令姝樹立的城牆分崩離析。她眼圈微紅,聲音哽咽:“我沒事,就是……,眼睛進了沙子,不舒服。”
令姝不想說,程朝沒有繼續追問,他牽着令姝的衣角帶她進入内屋,從懷中掏出幹淨的帕子替令姝擦眼,她眼眶濕潤,淚珠垂落。
“你不願說,我不追問,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我随時在。”
他聲音放緩:“等我片刻,可好?”
令姝點頭,半響,程朝從門口走進來,陽光照射在他的身後,将他身影無限拉長。他來到令姝面前,手中捧着一碗糖蒸酥酪 :“這是張阿婆家的酥酪,是牛奶和酒釀所制,在這一片遠近聞名,不少人都愛吃。你嘗嘗,吃點甜食,心情會好點。”
令姝呆愣愣的擡頭,她以為程朝是有事出門了,沒想到去給她買酥酪了。
她吸吸鼻子:“你給我買這個做什麼呀,你本來就沒多少餘錢,幹嘛浪費錢。”她嘴上如此說道,心裡卻甜絲絲的,哪個小姑娘不愛吃甜食,她也不例外。
“不想吃麼,不吃我扔了。”程朝說完起身準備扔掉,令姝拉住他的手臂輕晃,“我喜歡的,我想吃。”
她坐在桌邊小口的吃着酥酪,時不時擡頭看向程朝,月牙的眼睛裡流露出甜蜜。她這樣直白的眼神讓程朝有些招架不住,他耳尖微紅,心中滾燙,起身收拾書桌。
溫暖的陽光淅淅瀝瀝的照射在房間,光影變幻不斷,令姝腦袋輕晃,頭上的絲帶随風飄蕩,像輕柔的羽毛劃過程朝的心間。
她望着程朝:“我今日同我母親吵架了,我心情不好。”
程朝放緩呼吸,淺吟低語:“心情不好也不能一個人亂跑,不安全。”話音剛落,令姝抓住他的衣袖輕輕搖晃,杏眼帶着笑意:“我是來找你不是亂跑,我下次不會了。”
細想起來,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