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客人雲集,盡是高官貴客,奇珍異寶流水似的送進去,丫環仆人忙得腳不沾地。
行至公主府前,裴朔下馬,在轎攆前遞出一隻手來,眼神明亮,笑得肆意,“公主,請下轎。”
素手搭上,裴朔輕輕握住,隻覺得光滑細膩,臉頰不由生出兩片紅暈,過了公主府時經過門檻,裴朔忍不住提醒:“公主,小心。”
他話一出,便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捏了下,似是瓊華公主有所回應,他臉頰瞬間再次燒紅起來。
禮部的官員又念叨了些什麼東西,待所有流程走完才終于到了洞房環節,公主成親旁人自然是不敢鬧的,裴朔隻簡單同衆人喝了杯酒,便進了喜房。
金碧輝煌的殿宇入目皆是喜色,龍鳳對燭燃着,鵝黃色的帷幔束起,喜被上灑滿紅棗、花生、桂圓、瓜子,他的公主雙手交疊安安靜靜地坐在床前。
裴朔忽然覺得心髒開始不受控制似的跳動,一直到彩雲端着玉如意來要他挑開紅蓋頭,他的手指還在抖動。
這一刻他才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好像結婚了,娶的還是這天下第一美人。
他深呼吸幾個來回,努力将一顆心放回肚子裡去,腳步輕輕,玉如意落在蓋頭前怎麼也不敢去挑開,手心都出了汗。
喜婆輕笑:“驸馬爺快些吧,公主殿下可要等急了。”
裴朔這才沉了一口氣,捏緊玉如意,一把掀了那蓋頭,珠簾垂落,一張豔絕無雙的臉落在裴朔眼中,耳畔的鳳凰流珠步搖輕晃,額間花钿璀璨,燭火晃得裴朔呼吸都停住了。
這世界上最好的詞語都不足以用來形容此刻,裴朔話都說不出來,嘴唇都在發顫。
反倒是眼前那人紅唇輕啟,眸含秋波,聲音婉轉,“驸馬。”
一聲驸馬叫的裴朔是心神蕩漾,口幹舌燥。
“公、公主。”
他急忙俯身作揖行禮,以此來掩飾他的失态。
瓊華公主輕笑一聲,“不飲合卺酒嗎?”
裴朔這才恍然,隻是說話時舌尖都打了個結似的,“對,喝……喝酒。”
屋内空氣悶熱,還未及盛夏,裴朔便覺得透不過氣似的,燭火噼裡啪啦響了一下,他搓了搓臉,隻覺得燙的吓人,心髒還在撲通撲通地跳。
彩雲取了酒杯,二人各持一杯,雙臂交錯,清酒入喉便已多了幾分醉意,裴朔感覺自己的手都在抖,合卺酒的下一步應該就是要洞房了吧。
老天爺,他還是個純情的大學生,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臉也沒親過,馬上就要一步到位到洞房了。
公主年方十六。
他可不是什麼禽獸。
但要是不做,新婚之夜冷落新娘子似乎也不太好。
他不禁想到前幾日自己買的那些話本子上的圖畫,臉色越發滾燙,手指一個抖動,空下來的酒杯險些滾落,他好半天才扶起來放好。
瓊華公主忍俊不禁,輕聲道:“散了吧,本宮要與驸馬說些話。”
衆人哪敢不應,紛紛退散。
裴朔坐在凳子上,神态十分拘謹,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眼神都不敢亂瞥一個,手指捏着喜服的一角。
瓊華公主已經坐在鏡子前擦掉了妝容,墨發垂落肩頭,又脫去了繁重的外袍,待隻剩下件簡單的裡袍時,他朝裴朔勾了勾手指,言笑晏晏。
裴朔努力壓着心跳挪了過去,剛要開口,“公……”
一隻手臂環住了他的脖子,眼前的人淡淡的香氣飄入鼻尖,美豔的臉龐倒映在他的瞳孔内,裴朔心髒像是停了一瞬,随後便覺得後脖頸一疼,人便失去了知覺。
瓊華公主擡手扶住了他,将他丢到喜床上,再開口音色已變成低沉的男聲,“彩雲,看好他。”
門外彩雲應了一聲。
屋内瓊華公主尋了件男子的外袍披上,又扯了裴朔的紅色雲紋發帶将頭發半綁,除去額間花钿,露出一顆細小的朱砂痣,銅鏡中的人俨然已變成了一個男人。
他撫摸着自己的臉頰冷笑一聲,他本也就不是女人,隻不過是活下去的手段罷了。
鏡中人指尖拂過額間朱砂痣,鮮紅得像是鮮血染成,目色森冷,原本該死的就是他,可偏偏落水的成了皇妹。但死的人又隻能是他,他便隻能以皇妹的身份苟活至今。
房門大敞,外頭的人都已經散去,忙碌一整天的丫環宮人睡得深沉,他提了一盞燈,照亮一條小路。
石子路蜿蜒曲折,這是曾是他幼年的住所,也是後來囚禁他們母子三人的深院,皇帝将這處宅院賜給他做公主府,也無非是要時刻提醒他,他的命還在皇帝手中。
直至幽深無人的後山,漆黑不見人迹,雜草瘋長得幾近沒膝。野薔薇肆意攀爬,纏繞着斷壁殘垣,在月色下投下斑駁的影子。
四周寂靜得可怕,連蟲鳴都聽不見,帶來一陣陣森森寒意。零落的野花在風中搖曳,花瓣凋零,他撥開雜草,面前露出也一塊石碑,上面寫着“謝明昭”。
他指尖輕輕按動某個地方,便将石碑前面覆蓋的那一層拆了下來,後面寫着“謝淑”。
謝淑,瓊華公主,病逝于武興四年,活下來的是早該死掉的謝蔺。
“皇妹,我來看你了。”
謝蔺盤腿坐于石碑前,燈籠内的燭火忽明忽暗,夜晚的風格外的涼,他從袖中取了一包點心放在墓碑前,又拎出一壺從喜房内順出來的酒,倒了兩杯酒。
“哥哥帶了你最喜歡的點心。”
臨死前最是念念不忘,卻到閉眼前都沒吃上的那盤點心。
他自飲一杯,指尖拂過石碑,“對不住你,将你的名聲搞得這麼臭,但我要活下去,才能讓他們活不下去。”
天下人盛傳武興帝明君仁義,對于謀反的弟弟的女兒寵愛非凡,隻有他知道從他被接進宮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吃食裡到底放了多少絕子藥。
燭火幽暗,半壺酒落肚,他拂碑垂眸,墨發散落,心緒低沉,“對不住你,我這般無能。”
而此時的喜房内裴朔是被餓醒的,整整一天他粒米未進,又餓又渴,醒來的瞬間就覺得脖子疼得要命,好像是在夢裡被人砍頭了似的。
環顧四周沒見到瓊華公主,他摸着脖子歎了口氣,看來他的糾結是無用功,公主殿下并沒有打算和他洞房花燭夜。
肚子裡傳來一聲咕噜,他穿了鞋就往下跑,桌子上擺着早上的紅喜糕,他直接往嘴裡塞,塞得太猛,紅喜糕又幹,他咽了好幾次才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