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悅忘性大,幾步路工夫就将剛才的小插曲忘得幹淨,好奇心驅使下擠在少湙身旁問道。
從客棧到怡紅樓後院,到底要做什麼她還一概不知,瞧着少湙的架勢今日肯定是要幹架的,她不問出個所以然實在心裡跟貓爪子撓着似的。
少湙掃了她一眼,隔了片刻才悠悠道:“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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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悅走在少湙身後在蛛網般的密道裡穿梭,密道狹窄,漆黑無光不說也僅能容納一人同行。這密道構造之複雜,就算有地圖也不見得能順利找到方向,除非有熟悉之人領着,而且還布有密密麻麻的機關,聞悅單是瞄了一眼就心驚肉跳,這要誤觸機關得射成塞子吧。也不知一個花樓廢如此大工夫布置這樣的機關意欲何為。
她實在佩服少湙,竟然幾日時間就不動聲色摸清了裡面的路線。
密道盡頭是一間暗室,虛掩的木門還在嘎吱作響。
少湙神色不是很好,竟然讓它跑了。
他将手中照明用的夜明珠往後一擲,随即一腳踹開門,木門應聲倒地,黑色皂靴踩在門延。
聞悅趕緊湊上去。
饒是覺得見識已然夠廣,看到眼前這一幕眼皮還是緊跳。
兩個身姿曼妙的身影交疊,雲錦松散堆疊。乍一看還以為又是香豔場景,可凝神一瞧,紅衣女子伏在白衣女子身上,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以至于白衣女子面色慘白比白色面紗還更白一籌,她平躺着無掙紮,手垂在衣錦裡看不清情形。若不是她胸膛幾不可見的起伏,和一具屍體無甚差異。
細微血紅的絲線從白衣女子身上沒入紅衣女子體内,因此紅衣女子雖也是死氣沉沉,倒也多了幾分力氣,隻是紅線直直從腦袋穿出,很快化為瀣沒。
外面的動靜打斷裡面兩人,紅衣女子緩慢轉頭。
聞悅差點兒驚呼出聲。
紅娘子,怎麼成如今這副模樣了,面上肌膚不似第一次所見的緊緻光滑,反而如行将就木的遲暮之人,如一張面皮皺巴巴挂在臉上,要不是那足以令人過目不忘的骨相,聞悅是決計認不出她來得。
而她移開的身子,也讓聞悅看清了白衣女子的面容,一樣是幹癟如百八十歲的皮膚肌理,但無法改變的骨相依舊能看出是一位擁有過不遜色于紅娘子的絕世容顔。
“紅娘子?”聞悅不可置信。
紅娘子因血肉吸幹而突出的眼球瞪的大大的,死死盯着門邊,阖動着嘴皮,聲音如老妪沙啞含糊不清,可卻堅定而魔怔喃喃道:“我不可以變成醜八怪,不可以,美貌,你把你的容顔給我!”
說到後面她削瘦如枯枝的身體猛地撲向少湙,眼神執着偏執,容不進其他一丁點兒。
少湙自是不把她的不自量力放在眼裡,他追尋的獵物跑了,他也沒必要浪費時間了,如雕玉的指尖微動,聞悅腰間赤羽劍出鞘,直直穿透紅娘子的身體,純粹的靈氣滌蕩着她已被妖氣浸透的身體,本就頹敗的身體迅速腐化,留下一攤腐肉。
臭氣熏天,聞悅捂住口鼻嘔下,旋即挽好裙擺踮着腳尖跨了過去。
她半蹲在白衣女子身旁,哪怕吸食她精氣的人已然死去。她為數不多的生氣還是在源源不斷流逝。聞悅咬破指間,一滴血喂入她嘴裡。
女子氣色瞬間相比剛才好了不少,提着口氣勉強能言語:“殺了……我……”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
良久,一道顫顫巍巍聲音響起:“凝春……”
短短兩個字,用了女子全部的力氣。
“甯春……”聞悅重複,她不敢動她,生怕輕輕地一個觸碰就讓她散了架。隻小心翼翼掀起她的衣袖,盡管胳膊幹瘦如材,也不難看出其觸目驚心的傷痕。
她有些難過,說不出為什麼,她不知道這女子經曆過什麼,性情如何,但就是說不出的傷感。她救不了她。
不對,是她從來救不了任何人。
“有妖……朝南……”凝春輕顫着說完,強撐着眼看了蹲在她身旁溫暖得和陽光一樣的聞悅,不甘卻又遺憾終了地閉上了眼。
她是凝春,是凝聚着春意昂揚,春意美好無限的凝春,她容色姣好,比之春日桃花更為嬌豔。可那又怎樣,在怡紅樓,她隻是一個永遠無法踏出暗無天日暗室的養分,用她的血肉去滋養另一位美人,她甚至從未見過她。
人人都說她面若桃花,可她也從來沒見過桃花啊,十歲之前流亡未曾,十歲之後入了怡紅樓就更不曾,所以桃花還是何等姿色,她到底該是何等模樣呢,桃花又會如同她一般,被人輕賤肆意淩辱麼……
凝春不甘心想,但她應當是得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