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悅看着那一團如小狗撒嬌打滾的黑霧,不由一頭黑線。
嘶,明明沒有實形,她竟也能從一團霧中看出讨好的意味。這副模樣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千面妖麼?
她前些日子可是少湙說起過,千面妖是妖祟中比較古老的一個種類了,天生擅長變換容顔,能洞察人的内心變換出能夠古惑人心的模樣,也因此得名。
因其善于誘蠱人心的特性,它算比較難纏的一類妖,隻是這類妖數量不多,十分罕見。
但眼前這隻……
好吧,聞悅信了方洛瑜和莊澤嶼這天地可鑒的感情。
方洛瑜沒分太多心思在聞悅身上。她專注盯着燃燒正旺的爐鼎,手中凝起妖氣不斷送入爐鼎底下。
“所以……你為了他,也改造了自己的身體嗎?”
聞悅瞧着眼前這一幕,不确定問。方洛瑜運轉的氣不是靈氣,而是妖氣。可人能調轉妖氣?這簡直是匪夷所思,除了她是用禁術重鑄了□□,聞悅想不出其他可能。
“是啊,我曆經九死一生才在自己體内融合了一半妖祟血脈呢。”方洛瑜不忸忸怩怩,直接了當道。
以人的血肉之軀生生融合妖物極具侵蝕的血脈,恐怕每日都承受着渾身如烈焰灼燒的痛苦吧。
聞悅晶潤的眸子閃過複雜之色。這會兒她倒是理解了為何話本中的罪惡總愛加上一段纏綿糾葛的愛情了,着實能讓人弱化對罪大惡極的聲讨。
她承認她是個俗人。遑論先前聽着方洛瑜輕描淡寫概述了雲縣數萬生民的慘狀時,她是如何憤慨和痛恨。可一想到她從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為了自己的愛人,違背性善的天性,賭上了一切,忍受了世上絕大多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也隻為換取那麼一絲不确定的可能。然後再聽到她語氣平淡落寞,隻輕飄飄一句帶過自己的痛苦,她莫名生出了些惋惜。
好像潛意識覺得他們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兩人皆是心善之輩,也明明心意相通,擁有赤誠不加掩飾的愛意,他們似乎就應該順理成章在一起,然後相濡以沫,幸福美滿攜手度過一生。命運是如此殘忍非要拆散一對有情人,而女子所做的一切似乎隻是不滿命運的安排,逆天而行以求自己所想。
怎能不叫人生出遺憾呢!
聞悅注視着神色專注且淡然的方洛瑜,有些好奇,“你做出的這每一個決定都可謂是前無古人呐,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麼?”
“害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和妖物融合後的莊澤嶼并不會對你有殘存的感情,它會如對所有人一般殘忍對你,會殺了你。亦或者你也會因為強行融入妖祟血脈爆體而亡。要知道,你這每一步都是險棋!”聞悅實話實說。
“我早在在三十二年前就該被我那血緣上的父親杖殺了,我後面多活的每一天都是阿澤替我掙來的。一切的賭局對我而言都是穩賺不賠的,要是賭赢了我的阿澤就有機會活着;如果輸了,那就當一切回歸其位,然後我就和阿澤一起共赴黃泉罷了。阿澤是為救我才落得那個地步,我又怎麼忍心讓他一人孤單上路呢!”
方洛瑜神色怔然,談起自己的選擇就是無比的甜蜜,對聞悅都多了幾分耐心。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沒有過春心萌動的聞悅不理解,但為方洛瑜這番說辭大受震撼。
在她眼裡,為了他人而有勇氣糟踐自己性命,這簡直……簡直……
唉!
“可是你就沒想過少年人的愛意又能持續多久?哪怕曾有一刻你們山盟海誓,可真心易變,萬一你們之間并沒有出現這些阻礙,随着歲月流逝,你們的熱情褪去,成為了一對怨偶呢?隻是你們之間恰恰停留在了最愛的時候罷了!”
聞悅認真的話語讓方洛瑜一愣,似是沒想到她的是這樣想的。旋即,她輕笑出聲,“你這,嗯,分析點還真是奇特啊!但這有什麼關系呢!從阿澤燃燒靈根那一刻開始,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為什麼要用那還未發生而且不可能發生之事去評判我最好的阿澤。”
聞悅想想也是,在這個問題上是她太較真了,不過……
她正要再次開口,方洛瑜起身走至她跟前,手搭在她肩上,溫柔道:“請你不要再試圖說些破壞我和阿澤的感情的話了好嗎,我現在必須得将你融進爐鼎了,你這些話讓我很不舒服。”
聞悅眨眨眼,眼珠一轉,這才注意到一旁的青銅爐爐身已燒至通紅,還有股難聞令人作嘔的酸臭味從爐蓋飄出。
“比我想象中的更快嘛!”她感慨。
像做這種有損陰德的事不應該挑個黃道吉日進行麼,這麼随意?
感慨歸感慨,但現實容不得她耽擱了,要在裝傻充愣會兒,等少湙找到她時,她估計真得成一架空軀殼了。
她随手撕下手腕和腳腕處的縛力符,捏做一團扔在地上,幾個黃色的紙團在布滿灰塵的地面随意滾動。
“怎麼可能!”
方洛瑜淡然自若的表情出現龜裂,手迅速抓向聞悅脖頸。
聞悅反手截住,站起身将方洛瑜來了個過肩摔,“就允許你破了我的禦妖符,還不許我撕毀你的縛力符了是吧?”
方洛瑜摔在地上吐了口鮮血,大股鐵鏽味兒在占滿塵埃的屋子裡蔓延。她體内的妖氣橫沖直撞,讓她身體本就不堪重負,這重重一摔讓她好不容易痊愈的傷口再次裂開。
她死死撐着地面,十指在地上劃過道道血痕。她手揩過唇畔的血迹,眼神陰毒狠戾,是她托大了。
不過,也休想破壞她的計劃,隻差一點就成了……
她無奈放棄雲州本就不甘心,幸虧遇上落到的聞悅,她是絕不可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為阿澤鑄實體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