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
“我和周樂軍、老爹喝了酒,又累,倒頭就睡着了。”
孟嶺對問詢非常抗拒,認為警方是在逼問他的兒子,嶽遷問了和周樂強一樣的問題,“你真的沒看到周小年回來。”
她瞪大雙眼,“我背對着門,我怎麼看得到?”
“背對着門?”嶽遷說。
她的嘴唇突然動了動,卻沒出聲。
嶽遷又問:“有人和你一起吃面嗎?”
孟嶺搖頭,“我問他們,都說不餓。”
“你吃完回房間是什麼時候?”
“我忘了,誰那個時候還看時間啊?”
嶽遷離開周家時,痕檢師正在對周家衆人的鞋子、指紋進行取樣。周樂軍追出來,“嶽家那小子!”
嶽遷轉過身,沒有糾正周樂軍的稱呼。
“是他們嗎?”周樂軍幾乎氣急敗壞,“害死我兒子的是他們嗎?”
嶽遷反而問:“有件事我一直沒想通,昨天你和肖意倩看到周向陽口中的糖油果子,為什麼會吓成那樣?”
周樂軍呼吸一促。
“昨天沒有詳細問,是考慮到你們的心情。”嶽遷說:“現在呢?能跟我說說嗎?”
周樂軍轉開眼,“我們的孩子被害了,那種東西在嘴裡,誰都會覺得不理解吧。”
“隻是不理解?”嶽遷說:“兇手用糖油果子暗示着什麼,這可能是至關重要的一條線索,我們掌握的信息還不多,很難看出它代表什麼。但兇手知道你們看得懂。”
周樂軍猛然擡頭,“我!”
嶽遷盯着他,“你是周向陽的父親,他等着你提供線索。”
周樂軍嘴唇幾次張開,卻說:“我真的不知道。”
嶽遷說:“行,我們接着查。”
去找陳随彙報的路上,嶽遷整理思緒,現在看來,周家每個人都有所隐瞞,周小年的證詞裡有個細節,周向陽在他心裡一直是個惡霸,但以前還有所收斂,知道畏懼,可時隔幾年再見,周向陽越發肆無忌憚。
這倒是可以用年紀增長、身體發育來解釋,但也有另一種可能,周向陽知道作惡不會被懲罰,有人為他的惡劣兜底。
嶽遷低頭看了看本子上簡單的記錄,周蒼索和肖意倩因為身體原因,暫時無法接受問詢,張群華在醫院照顧兩人,也還沒有仔細接觸。
一陣争執從前面的院子傳來,嶽遷循聲看去,那正是尹家。他快步走過去,輕輕“啊”了一聲。
柳闌珊的父母找了過來,将尹莫逼在牆角。羅曼雲流着淚控訴,“你把闌珊還給我們!我找人算過了,就是你把她藏了起來!”
嶽遷正要上前将人拉開,就聽尹莫冷淡的聲音說:“柳闌珊真的是你們的女兒嗎?”
羅曼雲像是被定住了,柳誠也半天無言,“你,你說什麼?”
嶽遷停住腳步,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他怎麼知道?
羅曼雲在短暫的愣神後突然激動萬狀,狠狠抓住尹莫的衣服,“你知道我女兒在哪裡!你把她還給我!她給你說了什麼?”
柳誠拉住羅曼雲,但無濟于事,她仿佛正在拼盡全力,要從面前這個渾身邪意的男人身上問出柳闌珊的下落。
嶽遷緊步上前,“怎麼了這是?”
尹莫回頭看嶽遷,剛張開嘴,羅曼雲就顫聲說:“警察……小嶽,你來得正好!你們把他抓起來,我女兒肯定是被他藏起來了!”
尹莫發出一聲哼笑,羅曼雲更加激動,“你看他,你看他……”
嶽遷索性說:“剛才我聽你們說什麼親生,你們來得正好,上次提取的檢材,結果已經出來了。”
羅曼雲抓着尹莫的手松開了,緩緩地看了柳誠一眼,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子落了下去。
“稍等,我還是把陳所叫來吧。”嶽遷暫時将柳誠羅曼雲安頓在尹家,這裡已經是一個臨時的辦案點,尹莫神出鬼沒,嶽遷打完電話,他人就已經不見了。
陳随趕來,帶着DNA檢驗報告,羅曼雲隻看了一眼,就低下頭,柳誠沉默地看了許久,放下,“我們不是有意要隐瞞,我們也知道,你們一查DNA,就什麼都明白了。”
陳随問:“柳闌珊不是你們親生的孩子,她是從哪兒來的?”
“這個……”柳誠停頓片刻,“我和曼雲二十出頭就在一起,但一直生不出孩子來,再這麼下去,我們的婚姻很難……”
羅曼雲搶過話頭,“我來說吧,我沒有生育能力。”
羅曼雲柳誠都在永賓市一個工廠工作,羅曼雲是子弟校的老師,柳誠是廠醫院的醫生。當年這都是收入不錯,又受人尊重的職業。兩人恩愛有加,唯一的煩惱是沒有孩子。去醫院檢查,醫生一會兒說柳誠有問題,一會兒說問題出在羅曼雲身上。但醫生又說,好好調養身體,不是沒有懷孕的可能。
羅曼雲開始嘗試各種偏方,鲫魚、魚蛋之類的東西每天都吃,家裡長期彌漫着藥膳的味道。可這麼過了三年,還是一點懷孕的迹象都沒有。随着年齡增長,兩人都有些絕望了。
柳誠雖然愛羅曼雲,但那個年頭,沒有孩子的家庭是會成為談資的,更是過不了父母那一關。他們面臨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再沒有小孩,就要被逼離婚。
柳誠在外面打聽收養孩子,以他們的條件,收養孩子并不困難,但可供收養的孩子一般都有四五歲了,還要辦手續,瞞不過父母。
正在焦頭爛額時,柳誠聽說生産線上一個女工意外懷孕了,被開除。那女工柳誠有印象,是個很不安分的女人,自己都養不好,如何照顧孩子?
柳誠背着羅曼雲,去見了女工,對方住在潮濕的租房裡,馬上就要回鄉下。柳誠的造訪讓她很驚訝,柳誠接下去的話給是帶給她驚喜。
“你真要買下我的孩子?”
柳誠告訴她,自己和妻子需要一個嬰兒,她如果願意将孩子給他們,他們會給她一筆錢,幫助她養好身體,承諾會一輩子疼愛這個孩子。
女工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柳誠回家忐忑地告訴羅曼雲,羅曼雲起初很排斥,還認為柳誠就是讓女工懷孕的人,兩人大吵一架,柳誠痛苦的眼神讓羅曼雲内疚。最終,他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商議,由羅曼雲去跟女工談細節。
羅曼雲的要求是,女工養好身體後必須離開,這輩子都不能見孩子。女工本就覺得孩子是拖累,害得她丢了工作,甩下這個包袱正好。
柳誠羅曼雲租下一套環境優越的房子,讓女工住進去,同時向親戚朋友宣告懷孕。女工生産那天,羅曼雲也假裝臨盆,柳誠将孩子抱來,是個女嬰。
羅曼雲雖然對這非親生的孩子耿耿于懷,但看到孩子的笑,漸漸接受,她就是自己的孩子。
半年後,女工拿着報酬遠走高飛,從此再未和柳家聯系過,柳闌珊也成了這個家庭的掌上明珠,柳誠羅曼雲給與了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生活。
“之前沒有說,是我們知道,闌珊算是來路不正。”柳誠歎氣道:“我們也不希望她回來了知道她不是我們的孩子。”
陳随問:“柳闌珊到現在都不知道?”
柳誠搖頭,“我和曼雲瞞得很好,她沒有必要知道。”
嶽遷插話,“你确定她不知道?”
柳誠茫然,“什麼意思?”
“你們提到過,柳闌珊從小黏父母,喜歡撒嬌,很聽話,但她讀大學之後,不是忽然就和你們疏遠了嗎?”嶽遷說:“會不會是她早就知道了,你們卻不知道?”
“這……”柳誠六神無主,雙手在桌上胡亂劃着,“不可能,不可能!”
嶽遷繼續說:“你記憶中的乖乖女,會不顧你們的反對,在工作還沒有着落的情況下離家?會來南合市當模特嗎?會為了流量,和邱金貝來嘉枝村演這出戲嗎?”
“不,不!”柳誠不願意接受。
陳随示意嶽遷不要再說了,嶽遷點點頭。陳随道:“柳闌珊的生母叫什麼名字?”
柳誠抱着頭,“我隻記得她叫宛妹。”
“她現在在哪裡?”
“早就沒聯系了。”
嶽遷皺着眉,這是個很棘手的問題,柳誠羅曼雲所在的廠早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了,子弟校歸于教委管轄,醫院也劃了出來,現在要找到這個連名字都很模糊的女人,不是易事。
“他可能沒有說實話。”嶽遷關上門。
陳随目光射來,“他在美化‘買賣孩子’這個事實。”
嶽遷虛心道:“陳所,那這種情況,接着該怎麼查?”
“柳闌珊的來曆,現在全是他們的一面之詞,宛妹不見了,是不是還活着都不一定。”陳随分析着,眉心越皺越深,“按柳闌珊原本的性格,就算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也不至于和他們疏遠成這樣,她像是在逃離。”
“如果是我,我會嘗試尋找宛妹,或者她已經嘗試過了,發現……”嶽遷說:“宛妹已經死了。”
陳随說:“你的意思是,柳誠撒謊的點在于,宛妹不是離開,而是死亡,而且她的死亡和他們有關?”
“我内心比較陰暗。”嶽遷故意用不着調的語氣說。
陳随沉思片刻,“那這起失蹤案還要加上宛妹這條線索。”
“對了陳所,上次那條線索,就柳闌珊去李福海白事那條,上面怎麼說啊?”嶽遷問。
陳随臉色難看,“沒有說法。”
“我還有個細節要彙報。”嶽遷見失蹤案堵着,思路迅速轉換到周向陽案上,“從周小年的角度,周向陽的惡劣變本加厲了,關鍵可能在那個糖油果子上。”
聽嶽遷分析完,陳随想了想,“我去查下這幾年周向陽身上發生了什麼。你抽空去一趟醫院,要肖意倩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