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府的身影一遠，宋述才恍若隔世般找回自己身體的知覺。

剛剛的一切好像是虛幻的，宋述隻能聽見耳道中一陣嗡鳴，趙知府的聲音也不真切，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好像他也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連最小的肌肉也重達千鈞，無法擡起一絲一毫，他眼前隻剩下荀定張合又閉上的嘴巴。

他的世界好像傳來崩塌的聲音，像泥流轟洩一般，奪去了這個世界所有的聲音。宋述覺着很不真切，明明最開始的想法隻是守在小公子身邊就可以了，哪怕是以最卑微的仆從身份，也好過千萬尺的距離，連見上一眼都是奢望。怎麼走到現在，不僅小公子留在他身邊當謀士，還心心念念為他謀劃，他本應該知足的，怎麼還會産生這樣崩潰的情緒。

擁有就會滋生妄念。宋述沒有哪一刻這麼清晰地認識到，他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也回不去那個隻要一個眼神就可以回味整個餘生的狀态，擁有過小公子的注視，擁有過小公子的偏愛，他怎麼回得到從前。

他心中的陰暗越爬越高，甚至虛幻中冒出來一個極為惡毒的想法。要不把那個人殺了吧，随即他又馬上否定，不行，死人是最令人刻骨銘心的，還是把他毀了吧，小公子喜歡誰，他就毀了誰，他要讓那人醜态畢現，要讓那人腐爛成爛泥直到小公子的眼神不再停留，然後再殺了，誰讓他曾經獲得過小公子的喜歡，簡直死不足惜。

宋述在短短的時間裡連那人埋哪裡都想好了，才聽見小公子的聲音靠近。

“宋恪之？你怎麼了？”

關心的話語一下把宋述拉回現實，他急忙檢查自己的表情，确認自己沒有露出醜陋的猙獰面貌，确認自己在小公子面前的形象沒有受損。

荀定沉默了一下，随後帶着疑惑問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什麼？”宋述的确有許多想問的，但又害怕自己陰暗的心思不小心洩漏，隻想忍着内心的煎熬，自己去探明那個幸運兒究竟是誰，是誰這麼好運得到了小公子的青睐。

想着想着，他的眼中又充滿了狠厲，整個人低沉的氣場根本掩飾不住。

荀定自然也看出來了，雖然宋述一直低着頭，他沒辦法觀察到宋述的表情，但這個驟然低沉的精神狀态還是很明顯的。

他不是個别扭的人，也不想讓人家猜來猜去的，那種話本裡流行的愛生愛死不适合他，但現在确實不是個表明心意的好時機，所以……

“你就不好奇我喜歡的人是誰嗎？”荀定直截了當地問出口來。

宋述沉默着，顯然很想逃避這個話題，他并不想從小公子的口中親耳聽見小公子訴說對别人的喜歡，這會讓他嫉妒到抓狂，他并不是什麼光風霁月的正人君子。

宋述的沉默顯然在荀定的意料之中，這人肯定又自己亂想了什麼，荀定看着宋述逃避似的地下的頭，有些無奈地鄭重說，“宋恪之，擡起頭，看着我。”

宋述一震，有些不情願但是極為聽話地将頭擡起，他比荀定要高上一個頭，此時就算注視着荀定的眼睛也是微低着頭的姿勢，顯得整個人都很委屈。

荀定盯進宋述的眸子，看着對方眼中堆砌的無望與委屈，隻覺得心裡有點拉扯的疼。

宋述看着荀定的眸子，被其中無時無刻不在潋滟的波光攝去，就算是在這樣殘忍的時刻，他也忍不住沉溺。他看着荀定張嘴，絕望地等待着死刑判決的通告，掙紮着卻被困住。

不要說，求你。宋述很想這樣哀求，他無法忍受這樣的痛苦，他甯願現在荀定就給他一刀，讓他死在絕望的前夕。就在風都停下的時刻，他聽到荀定說。

“宋恪之，從頭到尾都沒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