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定在下午以後就有些困乏,室内的空氣不流通,更是熏得人腦袋暈暈的,他悄悄用手撐着腦袋,指節抵在太陽穴上輕微揉摁着。
一直給他夾着菜的宋述注意到他眉心的倦怠,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小公子你若是煩悶,不如我們先行退席吧。”
“這,”荀定有些心動。
看出他的動搖,宋述和旁邊的侍從低聲交代了幾句,就悄悄拉着荀定從桌邊溜下席面,趙知府夫婦正聚精會神聽着李千驕講領兵打流寇之事,他們二人離去的動靜又極輕,竟是沒有注意到。
終于呼吸到了新鮮空氣,荀定神色放松下來,方才在空氣憋悶的室内沒有多少食欲,他隻夾了幾筷子碗裡的菜,現在竟感覺胃裡空蕩。
也許是月光太好,也許是晚風太輕,他腦袋一熱,用小指勾住了宋述的小指,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府外:“聽陳叔說夜市最近來了新的攤位,經常大排長龍,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宋述隻感覺腦袋裡有星星炸開來,眼前好像都出現了焰火的幻覺,密密麻麻的喜悅從四肢一路蔓延至心髒,被勾住的小指尖更是發麻到失去觸覺,他聲音發着抖,受寵若驚地回道:“去!我們現在就去!”
為了不引人注目,荀定回房裡換下了一身白衣,難得穿上和黑夜更為相配的玄色外衣,将簪住的長發挽起,瑩潤的皮膚甚至可以将盈盈的月光映在其上,整個人就像一塊未經打磨的溫潤的玉。
此時這溫潤的玉人不知何時被旁邊高大到有些唬人的男子輕輕牽住了手,荀定不敢望向對方,隻覺得對方的手不僅粗糙幹燥,手心裡的繭子磨到他的手有些生疼,而且帶着極熱的體溫,烘得他常年冰冷的手都被帶着溫度上升。
現在是初冬時節,但荀定卻難得不覺渾身冰冷,連手心都有些潮熱。
兩個人沒有帶侍衛,慢慢地踱步走向夜市,定安城的夜晚很熱鬧,城内并沒有宵禁,不僅酒樓燈火通明,連平常隻做些小生意的店都大多坐滿了人。
最熱鬧的還是城中的夜市,此時已經有些過春節的氣氛了,街道兩旁挂滿了紅燈籠,各式各樣的攤位零落在街道兩側,陳叔所說的新開的攤位是最近來投靠的流民帶來的家鄉小吃,将餅中包滿梅幹菜和肉沫,攤開後貼在壁爐内側,然後就靜待傳來噼裡啪啦的香味,餅子一出爐,正是最香最熱的時候,正好被等待在一旁的人們三下五除二的瓜分完。
那餅看起來饞人,聞起來更饞人,剛進夜市就能聞到出爐時飄來的香氣,荀定對于夜市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母親難得帶他出門放風,那是他有記憶以來最幸福的晚上。記憶太過久遠,他都已經記不清那天晚上吃了什麼樣的食物,但是他莫名覺得就是這樣的餅。
看出荀定的期待,宋述将他拉到攤位旁,靜靜等待着新一爐餅。
同樣在等待的還有帶着小孩的父母,小孩鬧騰着要吃餅,肆無忌憚地向母親撒嬌。荀定溫柔地看着這一家人,覺得很慶幸,還好在這樣的世道裡,還有定安城這樣的淨土,能夠盛得下一家人難得的幸福。
餅出爐了,香氣四溢,宋述用手捏着包着餅的紙,想起上一次荀定被燙到的教訓,向店家多買了一張包紙,扯下一小塊餅,露出其中的餡,輕輕吹着,覺得差不多冷卻下來了,才遞給荀定。
剛出爐的餅是最軟和香甜的,連這個冒着寒氣的夜晚都變得香軟。
荀定難得放空自己的腦袋,什麼事都沒有想,和宋述一起沿着這條長長的夜市,慢慢的走過去,宋述極了解他,僅僅隻是一個眼神,就可以讀懂他想要什麼。
可是他很貪心,明明知道自己吃不完這麼多東西,卻還是什麼都想嘗一點,他有些難為情的看着宋述手中越堆越多的吃食,思索着今天要不就到此為止。
宋述看見他為難的眼神,紅着耳根,磕磕巴巴的問道:“小公子,我也有些餓了,這些吃食如果你吃不完的話,我可不可以吃?”
可,可這些都是他咬過的東西啊。荀定窘迫地想,早知道應該用工具将吃食分開來。
但他沒有拒絕宋述,難為情的轉過身,輕輕點了點頭,感受到身旁一下亮起來的目光,心髒也飄飄蕩蕩的晃悠起來。